凌绝顶是在两个星期之后，发现《灵犀一瞥》和《无声》两部戏都换成了长怀的艺人之后，才发现不对劲的。

    他派人出去打听，但淮生早就让黄盈做得隐蔽，他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只得一直在心里埋下这个怀疑，却得不到确定的答案。

    他查不到答案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安插在长怀的眼线，被淮生找到了。

    是温晨。

    魏听潮出演《无声》消息走漏的当天，淮生便排查出了内鬼。

    她把此事的知情权牢牢把控在了长怀的核心成员之中，排除起来，虽然心痛，也很简单。

    放出网络的消息涉及到一些剧本中的内容，而整个长怀，除了淮生和魏听潮，剧本只给温晨保管过。

    原本淮生还想着，有可能是莫如山只拿到了魏听潮要出演的消息，再结合着她手里有的剧本，才能凑出这么一副完整的热搜图景。

    但当她把温晨叫进办公室，看到她的神色，淮生便明白，她的怀疑是对的，就是温晨。

    她们彼此沉默而对，好一会儿，都知道背叛已经被知晓，都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终究还是淮生先开口问：“带走阿睦的妹妹给凌绝顶，是第一次吗？还是更早？”

    温晨忽地抬起头，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吃惊：“这个……您怎么会知道？”

    淮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确认的。”

    温晨见此情形，知道没什么好隐瞒，便破罐子破摔：“那次是第一次。”

    淮生再问：“那是在我妈妈的葬礼上，你是觉得，长怀上市无望，不如另择高枝？”

    温晨沉默，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淮生点头：“我明白了。你辞职吧。无论如何，你是我妈妈一手带出来的人，不能好聚好散，至少体面收场。”

    温晨眼里有些泪，但没有说话，只对淮生低了低头，便轻轻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过了10分钟，淮生的邮箱里，便躺了一封温晨的辞职信。

    她在发起反击之前就处理掉了内鬼，所以凌绝顶没有办法通过温晨这条线知道莫如山之事，是否是淮生在做鬼。

    这十天，淮生过得是愈发胆战心惊、谨小慎微，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错，再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当初接洽的时候，她也算是费劲心力。在酒局上一圈圈车轮战，对着各类投资方、导演、制片人赔笑脸，绞尽脑汁地尽力不着痕迹地讨好对方，甚至被有些大腹便便的老头用眼神言语吃了豆腐，都只能咬牙把委屈咽下去。

    没办法，是她有求于人。所以她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不过这些她都没让魏听潮跟着，她让他跟着的，都是些温和体面的会面，比如和李承乾的那一场。

    所以，这个剧，魏听潮可能比她喜欢，但一定没有她那样在乎。

    很奇怪的，许多时候，当她终于应付掉了酒局，冲到马桶旁吐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中学时候的事情，浮现出沈长街，江半青，还有青涩的彦寂。

    每一次，她都会对自己勾出一抹嘲讽的苦笑，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淮生这十天虽然过得小心翼翼，但也没有闲着。

    网络上虽然仍然在腥风血雨，戴军的黑料在层出不穷地涌现，一山更比一山高，明显是冲着直接搞垮他的方向来的，但对于长怀而言，别人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刚好是他们可以休养生息一会儿的时候。

    淮生便刚好利用这段时间，埋头苦读经纪人证的资料，为考试做最后的冲刺。魏听潮也一直待在公司里面，要么自己研读剧本，要么在小厨房里做饭。

    这个小厨房设在淮生办公室的旁边，是寇双倩还在的时候建的。她是个工作狂，在公司熬到半夜是常有的事，三餐极不规律，落下了一身旧疾。她自己懒得下厨，没有饭局的时候，都是点外卖，所以这小厨房一开始不是为下厨而设，而只是为了熬制中药。

    但现在，这里却变成了魏听潮的天下。

    如今杨城暑意正盛，虽然公司一直开着空调，但肝火旺盛、体虚气闷的问题也是避不了的。淮生身体底子一般，尤其容易有这些问题。

    淮生有一次无意间聊天提起过自己时常容易盗汗的问题，他便记在了心里。在公司的时候，便时不时地做些红枣薏米粥、银耳莲子羹、绿豆汤之类的给淮生送过去。

    淮生开始以为他是一时兴起，道了几句谢便收下喝了，没想到他看淮生没有拒绝之意，变本加厉地送了。淮生便只好隐晦地提醒他，这样不好。

    魏听潮一点就通，第二天，便熬了够全组人吃的分量，让大家随意取用，然后他自己舀了一碗给淮生送过去。

    淮生看着满满一大锅的红枣薏米粥，也哭笑不得。

    本来淮生觉得魏听潮也就是熬点粥，但没有想到，她大大低估了他对于厨艺的追求和对这个小厨房的兴趣。

    有一天，她复习到很晚了，忘了吃晚饭。

    看到隔壁给魏听潮留的办公室也还亮着灯，刚想叫他，却见他端着一盘看着黏黏糊糊的菜进来了。

    菜有些烫，所以他全程都是用纸巾包着手指断过来的。放下的一瞬间，他还猛地甩甩手，“斯哈斯哈”了好几下。

    淮生见状，赶紧从抽屉里掏出备用的创可贴递给他：“没事吧？”

    魏听潮见淮生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推拒了递过来的创可贴：“就是菜有些烫，一会儿就好的，不用这个。”

    淮生这才犹犹豫豫地收回去，然后凑近看这盘菜，发出认真的疑惑：“这是啥啊？”

    魏听潮无奈：“这是甲鱼啊，养气血的。能预防贫血，养颜护肤。”

    淮生一边用筷子戳着软软的甲鱼肉，一边心不在焉地接话：“嗯，我知道，还能壮阳补肾呢……”

    话音刚落，淮生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心虚地抬头看魏听潮的表情。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气氛变得很尴尬，很微妙。

    淮生尝试着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魏听潮站着，往下看，心虚的淮生像只小仓鼠。

    他一看，什么被内涵的脾气都没了，任命地坐下来，夹了一块特别瓷实的肉给淮生：“吃吧，我看你得补补。”

    淮生也没计较，讨好地吃下了这块肉。这甲鱼的卖相虽然看着黏糊糊的不大好看，但意外地，吃进嘴里还真有份清甜鲜香的滋补之味。

    淮生给面子地狠狠夸赞了一番魏听潮的厨艺，把魏大厨夸得是心花怒放。

    吃完饭，把碗丢进厨房配备的洗碗机后，淮生又继续趴在桌面上刻苦研读历年真题。

    反倒是魏听潮闲来无事，晃荡着不肯走，随即抽了一本淮生放着的书，就开始读。

    很不幸，他拿下的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这是一本，别说是淮生，就连淮生的老师，或是老师的老师，或者祖师爷的老师，都没能读下来理解透的书。

    原来的魏听潮，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理科生，能知道康德曾经说过那句著名的星空与道德律的名言就已经挺了不起了。

    直到他被这本书狠狠地打击到：蕴含，内涵，外延，意间功能……这都是什么东西？

    魏听潮越看越疑惑，越看越奇怪，到最后甚至是震惊了。

    他举着这本他连第一章都读不下去的书不可思议地问淮生：“你平时就喜欢研究这些玩意？”

    淮生从题海中抬起头，这才发现他拿下了一本什么书。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弃吧，这本书不是普通人类能看得懂的。这是本天书。你要是对哲学感兴趣呢，我建议你是从《苏菲的世界》开始看。”

    魏听潮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倒也不必，”说完之后，却又不死心，“淮生，你真在看这书啊？”

    淮生答：“说‘看’显得有些不尊重，毕竟我是真理解不了。只是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喜欢拿起来慢慢地琢磨一小段，挺有意思的。”

    魏听潮依旧很震惊，听完淮生的话，他很勉强地“啊…”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地把这本书放回去了。

    看他的动作，淮生确信，他此生都不会再去碰它了。

    淮生看他无聊又不想走，便只好对他说：“别在那一栏找了，那一栏我放的都是差不多的书，你去下面一栏看吧，我放了些小说，可读性强一些。”

    魏听潮吃一堑长一智，很听话地便去下一栏找小说了。

    他随便抽出一本，就是西奥图·德莱塞的《美国的悲剧》。

    他打开一看，又懵了，问淮生：“为什么是英文啊？”

    淮生叹一口气：“因为我觉得翻译总会失掉原文的韵味，所以能读原文的，我就读原文。你英语六级过了的话，应该能看懂。”

    魏听潮终究还是看了下去，对着一个个的英文单词做阅读理解，还悄悄地用手机查不认识的单词。

    每当淮生转过头来的时候，他都装得仿佛看得很入迷的样子。

    但终究，他还是在看到第二章第七页的时候，睡了过去。

    魏听潮睡觉很安静，所以淮生是在他睡着许久之后，才发现的。

    她觉得有些好笑。放下手中的习题，走过去，轻轻地收起他盖在脸上的书，为他脱了鞋，又将他的双腿在沙发椅上收好。从柜子里拿出备好的毯子，为他盖上，以免着凉。

    之后她蹑手蹑脚地关了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