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的称呼，童渺还感到些许惊讶。
外公倒是没有介意，笑眼盈盈地说：“快吃吧。”
也许，菜和菜之间有着食材昂贵的分别，但是家常菜的味道却总能让人有深刻的回忆——是家人的陪伴。
裴颂吃着卤肉，这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奶奶。此时此刻，他心里只觉得渐渐有股暖意包裹着自己。
裴颂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关怀了。
饭后，两人便告别了外公，趁着夜色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童渺询问着他觉得这顿晚饭味道如何。
“很好吃。”裴颂真实说着自己的感受。
听到他这样说，童渺有些小骄傲，“平日里阿公很喜欢做饭，这可是他累积几十年的下厨手艺。”
就连她的外婆，几十年以来几乎都不需要进入厨房，老太太被宠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说着，童渺就回想刚才在洗碗时，透过厨房的窗看到的情景——
白炽灯管下，裴颂陪在外公身边，一起挑选簸箕上面的豆子。
裴颂坐在那张老旧的，曾经是童渺小时候经常坐的小板凳上面。
光影打在他的头顶发梢上，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那一刻，童渺都觉得当下的场景，像是已经陪伴了许久的朋友和家人。
在临近分开回去各自家里时，童渺喊住了他，“喂，裴颂。”
裴颂闻声停下脚步向她看去。
童渺突然无厘头地向他询问：“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裴颂眼神暗了暗，不想回答，“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嗯，或者这样说吧……”童渺想了想，改口问道，“你有特别执念要去做的事情或者梦想吗？”
童渺的话直击着裴颂的心底，他微张着唇，却没打算说。
童渺笑了笑，走到他的前面说起了今天在办公室的决定，“我今天去找了吴老师，下个月校庆的汇演节目我报名了。”
少女背着晚风拂过的方向，秀长乌黑的发丝朝他身前吹来，“我记得，在小时候我还和某个人说过，一定要让他看看我的芭蕾舞水平有多厉害。”
“我想要在芭蕾这条路上未来走得更远一些，更闪耀一些，这是我要做的事情和梦想。”她抿嘴笑着，“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个约定？”
-
楼下传来一阵钥匙扭动的开门声。
童渺走出房门，下楼时看到了蛋卷向杨映琴欢快地迎接上去。
童渺看了看时间，问：“妈妈，今晚这么快回来了？”
杨映琴将包放下，“隔壁班一个老师和我调了晚自习时间。”
童渺正想着去给杨映琴接一杯水，下一秒被人叫住，“渺渺，刚才和你一起回来的男生，就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童渺没想到杨映琴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们。
她也没有觉得要避讳，坦诚说着：“妈妈，他就是小时候裴老夫妻的孙子呀，您忘记了？而且最巧合的是，他现在还是我的同班同学。”
杨映琴有些惊讶。
不过她确实是知道这个学期童渺班里，有一个新来的转学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合。
她犹豫了一秒，说：“渺渺，高三时期正值关键，男女生朋友之间的关系相处可以融洽，但是一定不要越界才是……”
童渺反应着她的说辞，失笑了一声，“妈，你是管自己班的学生，想多了吧。”
杨映琴也笑了笑，最近她确实是在自己班里抓到了不少好几对早恋的学生。
刚升高一的孩子，正值年轻的青春荷尔蒙时期，她也不可能斥骂，只得好好做教育思想工作，难免会多嘴跟童渺一提。
对于裴颂，杨映琴毕竟不了解他，心里难免产生了一种觉得裴颂像是不良叛逆的刻板印象，“那孩子，这么些年不见，模样变化还挺大。”
童渺也能够明显感觉到，裴颂如今的心境有着极大的变化。
不过，他给童渺的感觉仍旧是当初的裴颂。
刚才夜色下的分别时，她脱口询问裴颂还记不记得两人之间的约定时，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要逗逗他。
因为哪怕裴颂说不记得了，童渺也是认为正常和能够理解的。
毕竟他们有太过久远的时间没有见面，重逢之时两人也都长大了。
若不是裴颂再度回来摇岛这个小城镇，童渺也许不会再想起这些往事约定。
可是，裴颂却清晰地对她说了一句，“我记得。”
当时童渺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清澈的双眸微微瞪大，有些讶异。
“是在第一天遇见的时候。”裴颂补充着，还说出了这个约定的时间点，“你还带我逛了半天的摇岛……”
在童渺怔住时，她不知道裴颂的心里还在想着离开摇岛那时，两个孩子曾经一起拉钩钩说的话。
他说，自己来年就会回来的约定，但是他没能遵守。
其实童渺早就没有在意了。
直到两人告别后，童渺一合上家门时，脑海里还涌现着他的声音——
他说，他记得。
回到家后的童渺双手捧在胸口前，感受着怦怦的心跳声。
心里只觉得无比高兴。
……
裴颂将淋浴关掉，卧室放着的手机铃声还在不断响着。
他不紧不慢，穿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擦拭自己湿漉的头发，染上的深红已经逐渐掉色，此时部分发梢露出六七度漂过的棕调发色。
裴颂刚打开卫生间门，聒噪的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他看清楚了未接来电的联系人，没过几秒屏幕显示着又打了过来。裴颂抓起手机，终究是接过。
手机那头的男人听到他终于接通后，明显一愣随即愠怒地发声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临祈市？”
裴颂自顾坐下，抬眼便是房间里闪动着微红光亮的监控摄像头，那是叶蔚担心他在这边抑郁发作有什么情况预防装的。
裴颂看向房间角落的那把电吉他，淡然说着：“不是说让我在这边自生自灭吗？”
裴颂永远都不会忘记离开的前一天，当时裴亦申抄起棍子就要将其砸烂。他上前用自己身子挡着，背后接过那沉闷的一棍……
当时裴亦申还对他吼着，要是滚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这一段时间，裴亦申的气多少也是消退了些，自然觉得那些话不是真话。
此时他还在外地跟同事出差，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高三时期正值关键，摇岛那边学校的教育水平怎么比得上我们这里，你闹也闹够了就……”
“回去？”裴颂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回去继续让您砸我的东西吗？”
话音刚落，裴亦申在那头赫然震怒地喊过他的名字，“裴颂，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胡闹了！”
又是这句话。
裴颂抓着手机，指关节也随着加重的力道泛白，“如果下次您打来还是这些说辞，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裴亦申语气冷了下来，还在那边不断地喊着话，“裴颂，你有本事再……”
“嘟——”
裴颂直接将手机关机，扔过一边的床头顺势躺在了床上。
他曾经试想过的。
他也遵循着裴亦申的意愿去做过的——
哪怕在学校保持成绩优异，一步一步随着父亲规划的指令去走，他都还是不会认可自己，“你说你要走这条道路，就凭你那些朋友组的乐队，你们又能激起什么水花？这条路的人能赚到几个钱？我看你就是玩物丧志，还结识了那群不务正业的朋友。”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最好能够考上一所好的政法大学未来也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而不是去抛头露面做这些无意义，且浪费你时间的事情。”
“什么抑不抑郁，那么多人可以从这个症状里走出来，为什么你不可以？而且为什么你会这样？说到底是你自身意志力不够坚强罢了……”
裴颂也曾满怀期待，想着让父亲去看一下自己乐队的表演，也许他会有所改观了。
结果还没开始却被他当场在众人面前大骂数落着，还警告了乐队朋友们不许和自己有来往。
裴亦申对于裴颂来说有太多的掌控，或者他在以爱为借口，打造一个更完美的期待和作品。
他只想一步步继续将自己儿子培养成他理想的那个模样，让别人也为此感到称赞的模样……
“哐——”
裴颂将那瓶抗抑的药丸最后几粒吞了下去，随即扔过了对面墙壁。
好烦，好吵。
一直都有嘈杂的声音出现。
裴颂双眼紧闭，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他只觉得耳边满是刺耳嗡鸣，周遭一片灰暗后，很快又掉进了望不见底的深海中。
哪怕杂音缓缓消散，裴颂只觉得身心都被浸泡在冰冷的深海里，咕噜沉闷的海水堵住他的耳朵，逐渐填满，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坠入深海。
渐渐地往下沉去。
“喂，裴颂。”
意识恍惚中，裴颂像是听到有人在叫他。
裴颂想要努力睁开眼皮，只感到沉重无力。
他感觉自己幻听了——
“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是少女在夜色下，温和地对他询问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