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时倾的怒火如期而至。

    那个男人过得越好,时倾越愤怒。

    人之常情。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不动如山?时笺也不争辩,安静听着母亲的愤怒,好言安慰,乖乖相亲。

    这次是个三十七岁的男人,三套房,两家门面。他眯着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时笺,满口挑剔:“二十七岁?快二十八,年纪太大了,倒是也能生。可生后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吗?不要生了孩子又老又丑还胖,带出去多丢人!就算生了能恢复——妈妈年纪大了,孩子应该也有不小的问题吧?当然,你也可以试一试。”一只不安分的大手伸向她。

    时笺立刻捧起泡着菊花茶的玻璃杯。杯壁很烫,却比那只大手容易忍受。

    她只笑了笑:“你说的对。再见。”

    起身,走人。

    “等等,你还没你还没给你那份钱!”

    他们点了两杯茶。

    费用:45元。

    时笺的菊花茶15块。

    时笺付了45,摇摇账单。“就当请你的。不用谢。”

    收银的女孩有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听见两人的对话时抿着嘴忍着笑。

    时笺冲她做了个wink,两人心照不宣。

    此种自然要立刻告诉闺蜜。

    电话那头的张晴感叹道:“难怪别人都说,相亲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见。”

    “在别人心中,我也是牛鬼蛇神。”时笺笑道。

    挂了电话,她在街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今天是工作日,飞歌学校因为气候原因放假比D市早出许多。许多大学也没放假,行人不多。偶有同龄人路过,拧着包神色匆匆。反而衬托得她无所事事。

    时倾很快打来电话责问她怎么这一次又失败。

    时笺实话实说。

    “这样……做得好!混账!介绍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年纪才不大!谁说你嫁不出去!现在初婚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了,何况你有个阿姨家还有个三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女儿,你那个阿姨都不慌。”

    “那个阿姨”大概又是时倾胡诌的。

    逼婚的母亲在女儿遇见委屈时,也会立刻回归温柔的妈妈。“就是不该给他那份钱,你该直接掏出十五块钱砸在他的脸上!三十块钱,给那种人了,多可惜。”

    “我也想那样豪气一下,但现在有几个人身上时刻有现金?”

    “也是。”

    母女聊过天,时笺从母亲的话语间察觉到一丝欢喜。“有什么高兴的事?妈妈?”

    “听说那个贱丫头的老公在外面有了女人。”贱丫头,是时笺那被五百万“买断”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贱丫头跑回家哭却被她那认钱不认人妈打回了婆家。毕竟五百万买断呢。哼,嫁入豪门就能一辈子当阔太太?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哈哈,恶有恶报。”

    “妈妈,我不想以后这样丢人,也不愿意你这样丢人。”

    “你不会。你命肯定比她好。”

    时笺沉默。

    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欢喜,也谈不上悲哀。

    晚上,介绍人打电话来介绍下一个“优良股”。

    电话那头的介绍人正义凌然:“老姐姐,你女儿也算我大侄女不是?我怎能坑害大侄女呢?但说实话啊,你女儿这个年纪再不找就找不到了。你知不知道,我又个老姐妹的女儿,三十七岁,男人的手都没有牵过!啧啧。难道她还能在四十大寿那天发现自己家楼下小卖部那个停着大肚子的男人其实是富二代?得抓紧。不然就真嫁不出去了。”

    时笺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奚落,面不改色剥着虾。

    听着就行。

    除了她自己,谁都比她关心她的婚事。

    纪夏在做什么呢?

    她想。

    社交媒体上纪夏用大号发了一张图,点赞者甚多,冲在最前的留言依旧有那个“纪夏大大永远的神”。

    小号上发了只蓝色的小仓鼠。

    “纪夏大大永远的神”留言:你除了仓鼠还会画什么?听我一句劝,你这样是红不了的!我看着你都急!又努力又没用,越努力越没用。

    时笺想笑。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黑出了真感情”。

    关手机,睡觉。

    她从不看孟子辉在做什么。

    没那种想法,就不要留下牵扯。

    树欲静,风却喧嚣。

    和那个男人相亲后的第三天下午,张晴忽然火急火燎打电话告诉时笺出了大事。

    相亲的那个男人偷拍了时笺的照片。镜头下的时笺冷冷清清,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势。那张照片被男人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男人控诉她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一顿饭吃了他五千块钱。幸好他头脑清晰、思维活跃,以上厕所为借口溜号逃单。配图是海鲜大餐。

    “我们一起上!曝光他!”

    时笺点开。

    浏览量过万。转发过五百。

    留言的更不过寥寥几十人。这几人中有人夸时笺好看,有人骂她脑中只有钱,也有人骂“开局一张图,其他全瞎编”。

    时笺不动声色,她去茶馆拷贝了监控,请那日目睹全过程的收银小妹作证,何况她还保留了付款的小票。那张海鲜大餐的原图也找到了,是一个美食博主去三亚旅游时拍的。

    她找了张晴的高中同学,一个才拿到执业资格的律师。

    揭露那个男人的谎言,再逼他删除动态,公开赔礼道歉。一番举措,行云流水。只是因关注此事的人不多,整套流程完成也未能在网络上闹出声势。

    “不就是开个玩笑,至于吗?”那个男人问。

    “至于。让我觉得开心的才是‘玩笑’,不然都是‘骚扰’。”时笺冷着脸说。

    庆祝会依旧在张晴的咖啡店。

    她给时笺端来卡布奇洛,今天的卡布奇洛的泡沫上画着是一只小老鼠,年三十后就正式到了鼠年。“高手!我本打算与你一道网络撕逼的。你怎么这么冷静?”

    “在学校练出来的。”

    “几个小娃娃罢了。能闹出什么事?”

    “学生的魅力你想象不到。”

    时笺说起一件往事。

    那时她刚到飞歌学校不久,一腔热忱。那时电还很弱,冬天许多学生只能用冷水洗脸洗手洗脚。为让孩子们每天暖暖和和入睡,时笺总会在六点时准时将一大壶水放上一丝红光都没有的电炉,烧到八点水才勉强算开。学生一般只问自己班的老师要开水。

    但那几天,一直有高年级的几个男生找时笺要开水。

    时笺总会给,从不会过问为什么。学生要水就是为了洗脸洗脚啊,除了这个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不成?

    “嗯,听你这口气……所以他们要滚开水不是为了洗脸洗脚,是为了什么?”

    浅钱一口咖啡,时笺笑得轻松。

    “乡里的和尚们有时会去集市上买活鸡,不吃,放生。但也不能乱放——那岂不是给野狗送外卖?所以和尚们特意在距离学校骑摩托车大概二十分钟的一个村子外圈了一处地放鸡。百姓信佛,不会去偷。”

    “嗯。”

    “当时学校的墙不高。”

    “嗯。”

    “两个初一的,一个六年级的,都是男生。每天下了晚自习就找机会溜出学校骑着摩托车去那里偷鸡,杀了后去老师那里要来开水烫毛,捡来柴火烤来吃。地点在宿舍五楼,因为那里没人住。”

    张晴瞪大眼,唇角一抽。

    “呵呵。”

    干笑。

    “他们前后偷了四次,没任何老师发现。第四天他们一如往常先骑摩托车偷了一只,烤来吃掉后不过瘾,半夜十二点后三个人又一起骑摩托车去偷了第二只。归来路过小桥时前方有一头牛,晚上没看清,开车的小孩心里一紧张,连人带车从桥上摔了下去。当时是深冬,河里水量很小,几乎重重砸在了河床上。”

    张晴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呢?”

    幸好其中一个小孩带了手机。

    幸好当天恰好有信号。

    幸好带手机那个孩子意识勉强清醒拨打了120。县城医院太远,120不敢耽误立刻派出救护车,同时将求助消息转当地卫生院和派出所,派出所联系学校。

    “倒也不难找。”

    当时那三个男孩已几乎彻底丧失了意识。王校带上所有男老师在卫生院不断喊他们的名字熬到救护车到,都救了回来,就是。那天早上,时笺莫名觉得学校的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诡谲。“人的第六感有时准得很有趣。”她笑了笑。

    “你还笑?这么恐怖……”

    “正因为很恐怖又顺利度过,回想的时候才笑得出来。”

    有些事在当时喧闹得天翻地覆,令人窒息,令人悲痛,令人咬牙切齿。

    但当万籁俱静后回顾,才觉那曾以为地动山摇的过往也不过是轻舟过万山,只是那轻快中依旧残留着一丝心有余悸。

    “真会说。那纪夏呢?他曾是你的天翻地覆,现在是不是你的轻舟过万山?”

    时笺用力捂住咖啡杯,却也只能感受到一丝嘲笑般的温暖。

    “是啊……他到底算什么呢?现在……现在他是一颗钉在书桌面上的钉子。偶尔想不起,但他的确在那里。”

    “语文老师,你的语文描述能力有待加强啊。”

    “你好。我是历史老师。”

    卡布奇洛的泡沫彻底散了。

    人生大概也是一杯卡布奇洛,可爱的图案是梦想,泡沫是绚烂又容易破灭的青春的冲动,剩下的,是漫长的余生。个中滋味唯有自己知晓。

    晚上,纪夏发来消息。他听说了那件事。

    ——时笺,你还好吗?

    ——挺好的。这点儿小事难不住我。

    ——那就好。

    似乎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半小时后他又发来一条消息——你喜欢蔷薇还是风铃草?

    ——今天喜欢风铃草。

    深夜,《仓鼠帝国》更新。

    两只小老鼠一起去海边吃大餐。小粉仓鼠头上戴着一支风铃草。

    “纪夏大大永远的神”永不缺席,煞有介事指点江山,强调风铃草和仓鼠的大小不成比例,强调仓鼠吃不了海鲜大餐。

    纪夏用小号回复:要真实去看照片。

    时笺唇角微微一扬。

    纪夏还是那个纪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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