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二天,时笺多年来几乎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父亲提着人参鹿茸虫草贝母上了门,说是为了昨天的事道歉。

    他满脸都是笑。以往是趾高气扬,现在是谄媚。

    时倾让自己曾掏出一整颗心去爱的男人进了门,让昨日的挚爱、今日的死敌进了门。云淡风轻,不急不躁。这男人难道真是来道歉的?怎么可能。

    只因有利可图。

    他只要有可图。

    她便可站在有利的位置对他肆意拿捏嘲讽。

    “老周,还真是贵客啊。上回你来是什么时候呢……喔,是从家里搬出去的那一天呢。二十七、八年了你竟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也真是不容易。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从自己在哪个单位的好朋友口中得到了内部消息,我们这里要拆房子了?不过依照现在的赔偿标准充其量一百万,一百万,周老板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吧。”

    老周干笑两声,唯唯诺诺说些混混沌沌的话。屁股朝时笺身边挪了挪,目光不住往时笺身上瞟。“长这么大了。”

    忙着砸核桃复刻在飞歌学校喝过的奶茶的时笺忍不住笑出声。

    长这么大了?

    她很多年前就长这么大了。没话找话。

    老周听见她笑了,看她的目光中便立刻掺杂了一分做作的慈爱。盯着时笺看了许久竟抹起泪来。“女儿,太好了,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爸爸其实很想你的。”

    时笺剥着核桃,用牙签挑核肉时小心而谨慎,开口,带着笑:“开店又缺钱了?可我年纪大了,怕是卖不出五百万。”

    时倾翘起二郎腿,嗑瓜子磕得咔咔作响,提高声哈哈大笑。

    老周有些尴尬,面上却带着挤出笑意,说了些好好工作,有什么困难给他打电话之类的话,还拐弯抹角问起昨天时笺去游乐场的事。问的就是孟子辉。

    果然在这里等着她。

    张晴昨天不过顺口一说。他总说养得起路虎的都不是普通人,人们看的路虎背后的“不普通”与“潜在资源”。

    在时笺看来不过是一辆路虎罢了,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时笺剥核桃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了些,核桃夹子夹碎脆弱外壳的声音清脆悦耳,似乎再用些力,就可以夹碎被封印在壳中的混沌不堪的过往。

    时倾接过牙签,小心挑出夹缝中的核桃肉,下手又快又狠。母女俩用漫长的沉默敷衍老周。

    老周等得不耐烦,压着性子陪笑道:“那孩子我十年前见过,他爸是商人,妈妈是出名的书法家,家里有关系。他的工作还是在……咳,一定认识很多人,所以……”

    时笺冷眼看着老周眼中逐渐亮起的光,心里冷冷一笑,她是不是该谢谢认识孟所长,不然她这个曾经的女儿也不会在这一刻成为香饽饽。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颇为善解人意的补上老周的话:“我懂。我懂的。多一条门路好办事。你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应该有不少人脉才是。难道是人脉出问题了?”

    “那倒没有,就是啊,那样的大商人,还是书法家,他家,比你妹妹嫁的人家好得多……”

    “喔,我妹妹。原来我还有个妹妹。老周,想要攀高枝直说就行了。”时笺舒展开手臂,笑了笑:“要不你赶紧离婚吧,另外娶一个,再生一个,养二十年,五百万、不,二十年后至少得一千万了,一千万买断。多好。”

    时倾捂着嘴,笑声尖利而刺耳。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什么老头,我是你爸!”

    时笺笑了,上公开课的缓慢语速与温柔大方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她像在给不懂事的小孩子讲道理。“是生物学上的父亲。但始终人是社会性的生物,所以关于‘父亲’的这个问题,还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解读更好。从社会学角度看,我不认为你是我父亲。”

    “我可是给了抚养费的!”

    “是啊是啊,你月工资一千的时候一个月五百,你年收入一百万时一个月依旧五百。当然,这是法律的事。周先生,有些话还是说清楚好。首先,我和孟所长只是普通朋友;其次,就算不是,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最后,妈妈,可以准备奶茶了,家里有外人可不行,难道还要请外人喝一杯?核桃很难挑的。”

    开门,送客。

    老周走时提着来时的东西,骂骂咧咧,叫嚣要将时笺“不孝顺”的事发去网上。

    “嗯。你发吧。我等着。”

    人不是瞎子,小区的人都知道,她们母女俩与这个男人的关系。何况年关将至,国事家事天下事娱乐圈事,事事皆有趣,一点点家人间的纠纷上不得网络断案堂。

    “做得好。”时倾脸上有了笑。

    时笺面上平静,心里却乱成一团。她在任何事上都可以快打斩乱麻。

    除了纪夏。

    “混蛋。”

    晚上,有核桃酥油茶喝,时倾还做了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说起今天的大获全胜母女两人都很开心。

    或许唯有在面对那家人时,母女二人才会干净利落打扫尽所有的龃龉,立场统一,同仇敌忾。时倾依旧不断念叨,说如果那家人再来一次就好了,她这几天一定要好好想想,怎样使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

    时笺咬着排骨。

    外祖父外祖母离世后她的妈妈身边便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也曾想过帮妈妈找一个伴儿,可那个没日没夜帮她找相亲对象的妈妈本质上对男人毫不信任。

    也是讽刺。认定全世界男人都是王八蛋、都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的母亲,认定女儿一定能找个世上一等一的好男人。因为那是她的女儿,是她付出世上最好的一切培养出来的女儿,理应享受世上最好的一切。

    “妈妈,我和孟子辉他……”

    “挺好的。就他吧,培养培养感情,那混蛋越想要他的关系,越好。”

    时笺埋头吃,想着要不要和孟子辉确定“关系”。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打开经常访问,第一个是纪夏的大号,第二个是纪夏的小号,小号又更新了,这次两只小仓鼠一道坐上了飞机。

    眼睛会骗人,浏览记录不会骗人。

    孟子辉发来消息,他今天回单位做事。他说比起处理纠纷,他更喜欢与穷凶恶极的犯罪分子打交道。

    恭喜了。

    时笺回复。

    她也没有回复昨天张晴的消息。

    不回复,便是知道答案。

    一月中旬时,时笺看见了纪夏准备回国的消息。

    圈内人都在说,纪夏这次回来便再也不会离开。他接了一部电影的海报制作,应该很忙。

    《仓鼠帝国》却在这时引来爆发性的更新,两只小仓鼠再次见面,小爪子牵着小爪子,走遍山川湖海。

    头号黑子“纪夏大大永远的神”总在第一时间光临,疯狂指点江山。

    纪夏终于忍不住用小号回复:你不累吗?

    纪夏大大永远的神:知道你与纪夏大大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纪夏大大最听得进粉丝们的建议!

    才怪……

    纪夏那种我行我素、恃才傲物的人,是绝不会听粉丝任何建议的。

    时笺依旧忍不住看他的动向。

    越是隐秘的社交媒体,越能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妈妈,纪夏现在过得挺好的。”时笺终于对母亲时倾说起纪夏的成就。说他的故事时,她的唇角总不自觉上弯。现在的纪夏很厉害,已经成了她触碰不到的存在,已与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时倾张口便骂:“胡说八道!什么叫做你触碰不到的人?你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比谁低一等了?他有编制吗?你虽然暂时没有编制,但你基本上也算是在享受编制待遇啊!他一个画画的,凭什么和你比?”

    在几乎所有家长的心中,宇宙的尽头是考编。

    在几乎所有家长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

    说了半天“编制”后时倾陷入沉默,悔恨稍瞬即逝,愤怒漫涌;“你是在抱怨我!还是要我给他道歉!”

    时笺摇头:“‘对不起’这种话,我对他说就够了。何况,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总要学会走出。”

    “哼。有钱又怎么了?还不就是个画画的!有编制吗?没有编制便什么都不是。人家孟所长家里还么有钱,不是还守着编制?”

    “我知道你的意思。”时笺只是告诉时倾一声。

    “你不为他和我吵了?”

    “吵累了。”

    “我没错。他那时就是混蛋!身上没有钱,还敢找你。你别以为他回来找你就是爱你,他那是报复!你跟着他便能有个好结果?女人为了男人付出一切最后被抛弃的例子单是我们小区就有四五个!还只是我知道的。他应该感谢你,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当初那样对他,他怎么可能有现在的成绩?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妈妈……给了一巴掌,所以要爬起来感谢打自己的那个人;因为曾从那个人身上得到痛苦,所以要加倍努力战胜他,对吗?可是妈妈,我始终认为,支撑一个人走下去的是爱,而不是恨。”

    时倾没有回答,只是阴沉着脸。

    年关将至。

    纪夏就要回来了。

    热搜上忽然有了关于“肺炎”的讨论,时而升起,时而落下。

    时倾跟风买了一些酒精口罩消毒水。面对时笺的不理解,她小区很多阿姨都买了。

    “行,那些养心养肝护肾的假货呢?”

    “什么假货?那都是街坊邻居推荐的!他们的门店很大,怎么会卖假货?”

    时笺不争了。在“保健品”上儿女永远争不过父母。

    “行,那冰箱里的饺子抄手汤圆呢?”

    “便宜啊。”

    “临期了。”

    “便宜啊。是临期了又不是不能吃,就算过期了,过期一周又怎么了?煮熟了不就可以吃了。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节约呢。”

    在“便宜”这件事上,子女也永远争不过父母。

    时笺偶尔出门买买年货,发现街上多了些戴口罩的人。

    她又看见孟子辉的消息,本在休假的孟子辉忽然被紧急召回上班。机关单位的动向永远是事态的风向标。她原本已归于平静的一颗心,莫名被一根鱼线悬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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