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萤有些惊诧地睁大眼，她发觉许时倾的指尖似乎颤动了下，忙将他的手攥紧，转头安抚道：“你别担心，他现在伤害不了我了。”

    许时倾安静地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小渡使翻了个白眼，单身上千年的他最闻不得这种恋爱的酸臭味。

    他接着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不对劲，之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这转界珠，是我从一个即将投胎的女鬼手中得来的，她交给我时这珠子已经有了裂痕，无法使用了，我费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将它的裂痕修复，但一直未能真正启动它，那日你来找我，说想要跟你在人间的对象见一面，这转界珠似突然有了感应，竟然重新启动了重生系统，然后有了你的第一次重生。之后便是死亡之后的方启休的魂魄被误吸入了这颗珠子里，重生系统在他魂魄的催动下再次启动，而转界珠当时已认你为主，启动之后把你的魂魄也一并卷了进去，这才有了你的第二次重生。这次你死在方启休的刀下，再次回到地府，本来方启休也应该跟你一起回来，可地府名录一直没有显示他有去报道，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藏起来了，直到那天意外发现转界珠里出现了这团红絮……”

    萧萤盯着转界珠：“所以，方启休回来后是藏到了这颗珠子里？”

    “也不见得是藏。”小渡使沉吟道，“他应该是被困在了里面。”

    “困在里面？怎么会？”

    “而且，这颗转界珠里承载的魂魄，不只是方启休一人。除了他，还有另外一缕魂魄在。”

    萧萤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和方启休，还有另外一个人的魂魄也进入到了转界珠的重生系统里面？”

    小渡使摇了摇头：“并不是，那缕魂魄并没有进入重生系统，她存在在转界珠里已有上百年之久，我猜，正是这缕魂魄一直维持着转界珠的灵力运转，而今，转界珠的灵力溃散，大概也是因为她的魂魄之力即将耗尽了。”

    小渡使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抬头看她：“怎么样？听完我这些话，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什么头绪？”

    “这颗转界珠只对你和方启休的魂魄有感应，或许你们生前有什么共同认识的、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他有可能就是藏在转界珠中的那缕魂魄。”

    萧萤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那缕魂魄可能对应得上的对象。

    小渡使端着下巴，一副嫌弃她脑子不争气的表情，视线扫到她手里的几袋金叶子，他眼睛微微亮了下：“你拿这些来干嘛？又想跟我做什么交易？”

    萧萤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她将几袋金叶子扔他船舱上，拍拍手，十分豪气地道：“这些都是送你的。”

    小渡使挑了挑眉：“送我？”

    “对呀，我这不是反正也要投胎了嘛。”萧萤说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这里面金叶子不少呢，小渡使你拿了以后记得好好做鬼，不要老是干坑蒙拐骗的行当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多行不义是很容易被暴揍的！”

    “……”

    小渡使随手拿了一片金叶子在手中把玩，好半晌，才道：“算了，就当是还你的金叶子吧。”

    “什么？”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知道一切。”小渡使说着伸出手，掌心在虚空中一张，一串铜色铃铛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寄魂铃？”

    “不错。”小渡使说道，“待会儿我会我把她的魂魄从转界珠中引到我身上，但她此时的魂魄之力极为虚弱，估计只能维持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抓紧时间问清楚。”

    说罢不待萧萤再说什么，小渡使闭上眼睛，迅速念了一道口诀，寄魂铃一阵“叮铃”作响，小渡使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仿佛历经了沧桑、却又带着慈悲的眼睛。

    萧萤转头看了看许时倾，他握紧她的手，拧眉看向“小渡使”：“你是？”

    “小渡使”的目光轻柔地扫过他们的脸，最后定在萧萤脸上，她笑了笑：“提灯小使，你不记得我了吗？

    “……”

    她柔柔笑着：“一百五十年前，我送了你一盏灯笼，鼓励你去参加提灯使的选拔考试，你还记得吗？”

    萧萤的眼睛蓦地睁大：“是……你？”

    地府的岁月太过孤寂漫长，刚来到地府的萧萤因为五感有损，一直过得浑浑噩噩，那时她五感缺损的情况要比现在严重得多，她视物不清，吃不出味道，嗅觉也有问题，很地府刚开始的那几年，她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片混沌中，直到有一日，有一只女鬼突然来到了她身边，她像一个母亲一般耐心地牵着萧萤走过地府大大小小的路，她带着萧萤去鬼医处寻医问药帮她治疗缺失的五感，还去鬼市购买食材想方设法做美味的食物给她吃，在夜深人静时听萧萤关于地府生活的种种迷茫和困顿，后来萧萤的眼睛逐渐能视物了，她便送了萧萤一盏灯笼，并告诉她，以后如果觉得迷茫，那便看看灯笼的光，只要朝着光的方向往前走就好了。

    她陪伴在萧萤身边四十多年，直到有一天，她告诉萧萤，她要去投胎了，萧萤虽然心里难过，但也知道对于一个地府的鬼来说，投胎才是最好的归宿，便不舍地告别了她。却没想到，一百多年后，她会重新出现在这里。

    萧萤怔怔地朝她走近一步：“一直以来藏在转界珠里的魂魄就是你吗？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去投胎了吗？”

    对方悲悯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句：“我心里有愧。”她的目光扫向许时倾，“或许，我应该先向你们自我介绍一下，我生前的名字，叫陈霏，在方启休被关起来的那家精神疾病中心，你们曾经见过我。”

    “陈霏？”萧萤想起了精神病院见到的那个女医生，难怪那时一直觉得她的脸看起来十分亲切眼熟。

    “是的。”陈霏叹了口气，继而向两人讲述了一个穿梭了几世时空的漫长故事。

    陈霏24岁大学毕业，便进入S市市二医院的精神疾病中心工作，五十岁那年，她被确诊了胃癌，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她人生走到这，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曾有过一个小孩，但还没等得及出生那孩子就离开了，她此生已没有什么牵挂。一天夜里，一个年轻的男人被送进了精神疾病中心，那是一名幼儿园的男老师，因为上课的时候突然精神病发，拿着刀刺伤了幼儿园内多名学生老师，被警方扭送了过来，那个男老师就是方启休。方启休患的是精神分裂症，发病的时候会产生各种幻觉，他说他的妻子出轨了，背着他生下了别人的孩子，还带着那个孩子跟他离婚另嫁了，陈霏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还是那只是他的幻觉。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方启休确实没有什么家人了，他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从未有任何亲人来看过他。陈霏跟他聊天的时候，知道了他从小就没有父亲，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年轻的女人带着他辗转过多个城市，靠遮遮掩掩地当不同男人的情妇，来赚取生活费。在方启休十九岁那年，他母亲出车祸死了。

    方启休第一次发病是在结婚后第二年，那天他的妻子刘芝芝下班晚归，他在家里焦灼等待，恍惚间他透过窗户，仿佛看到了妻子在楼下同其他男人拥抱接吻的场景，那一晚，他用花瓶砸碎了刘芝芝的头。第二天他跪在刘芝芝面前求她的原谅。那时刘芝芝肚子里已有了孩子，她跟方启休大学相识相恋，相伴着走过了八年，方启休待她始终温柔体贴，她从不知他竟然有家暴倾向，那时她还不清楚她的丈夫是患了精神病。考虑到这八年的感情和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刘芝芝终是没有把离婚的话说出口。

    或许是平时太过沉默寡言，方启休住院期间反而倾诉欲很强，他很喜欢和陈霏待在一起，他觉得陈霏就是他想象中真正母亲应该有的样子，温柔，情绪稳定，还有一份正经且受人尊敬的职业。在精神疾病中心治疗了一段时间，陈霏觉得方启休的情况好了很多，她见方启休这么依赖自己，心里也莫名有些满足，他的这份依赖让她想起她那个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如果他能顺利出生长大，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吧。

    那日陈霏去查房，突然发现病房里的方启休没了踪影，她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转身带着护士在医院走廊间四处寻找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趴到窗台上看，差点软倒在地，她看到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那是死去的方启休，几个小时以前，他还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说着“我感觉今天好多了。”他说：“陈医生，你人真好，我要是你的小孩就好了，那样我可能夜里做着梦都能乐醒。”

    陈霏觉得无法接受，死亡的阴影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经历过肚子里孩子的死，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走向衰败，离死亡不远，可她没想过，看起来恢复得好好的方启休，会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一个月后，陈霏的病情突然恶化，她在夜里毫无征兆地走了。

    陈霏来到地府之后并没有见过方启休，地府司属众多，其实能遇上生前所识之人的概率很小，但方启休的死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难以散去的结，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多关注一下方启休那日的状态，如果她能早点发现方启休有自杀的倾向，或许她就能把他救回来。直到她偶然之下得到了那颗转界珠，当时她并不知道这颗珠子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她拾到它的时候，它已蒙尘多年，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个灵物，便将它日夜戴在手腕上，用自己的魂魄之力为它涤去尘埃，日久天长，这转界珠汲取了她的魂魄之力，竟然在她某日夜里熟睡时，将她吸了进去。

    陈霏重生回到了方启休自杀那日，这次她及时阻止了方启休，将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陈霏十分感激这颗转界珠，她大概能明白，应该是转界珠感应了到她生前的遗憾，所以才将她带回了这一天。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救了方启休一命，改变的却不只是他一人的命运，她一个自以为救赎的举动，却阴差阳错地毁掉了另外两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