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顺利结束，萧萤被从手术室内推出来，许时倾的手在椅子上撑了几次，才终于站起来。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比病床上的萧萤好看多少。

    池医生看着他还在兀自颤抖的手，忍不住叹了一声：“你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的具体情况我也不需要跟你怎么解释了。对于病人目前的情况来说，植入CRT也只是暂时起到延缓作用，最有效的方式还是换心……如果一直等不到供体的话，只怕……”

    许时倾点了点头：“我明白。”他抬起头，勉强对池医生笑了笑：“谢了，师兄。”

    池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叹着气离开了。

    手术过程是局部麻醉，萧萤的意识半梦半醒，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忍不住想伸手去抓手术创口的位置：“疼……”

    一旁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心握住，重新放回床上：“乖，忍一忍。”

    萧萤听出是许时倾，她撅了噘嘴，终归是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再次醒来，萧萤转过脸，看到许时倾坐在她床边，依然一只手按着她的掌心，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像是没有了神采，正静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萧萤怀疑他就维持这个姿势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她动了动手指，许时倾似是才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动了一下，然后身子前倾，俯身到她面前，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眉眼：“感觉怎么样？还会很疼吗？”

    萧萤眨了眨眼：“不疼了。”其实还是疼的，这几个月以来，她的五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恢复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久没有感受过疼痛滋味的关系，痛觉恢复之后，她就变得对疼痛格外敏感，所以虽然手术创口不大，她还是觉得疼痛特别难捱。

    许时倾凑上前来，亲了亲她的侧脸，低声问道：“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萧萤看他眼下青灰，眼底也有血丝，知道他从昨天手术到现在应该没有休息过，她心里难受：“我不饿，这里有护士呢，你先回家去休息，睡一觉，好不好？”

    许时倾没说话，他将脸靠在她颈间，不一会儿，萧萤感觉到颈部的皮肤有些湿润……

    “对不起……”许时倾紧紧贴着她的颈部，声音干涩到嘶哑，“对不起……我昨天……太害怕了……我根本没有办法……给你动手术……我太害怕了，萧萤……”

    萧萤眼眶潮湿，她努力抬起手，将掌心放在许时倾的后脑勺上，轻轻抚摸着，像安抚一个脆弱的孩子：“没事的，我没事的，你不要怕，许时倾……”

    温舒文听到萧萤动手术的消息是在三天后，她在电话里责怪许时倾：“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告诉家里人？”赶忙在家里炖了鸡汤带过来。

    温舒文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病房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她脸上放松了一些，推门进去，见萧萤正靠坐在床头，旁边的两个女生应该是她的朋友，其中一个正拿着个叉子在给她喂苹果吃。床尾还站了个护士，估计几人聊天正聊到兴处，脸上都眉飞色舞的。

    温舒文笑了笑，拎着鸡汤走进去：“和朋友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萧萤见到温舒文，脸上的表情一愣，继而有些不好意思：“温姨你怎么过来啦？”她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温姨你还做了鸡汤吗？好香啊！”

    温舒文骂了她一句“小馋鬼”，将鸡汤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她问萧萤身边的两个女生：“你们是萧萤的朋友吧？我今天鸡汤炖了不少，你们要不要也喝一碗？”

    江薇薇和小艾忙摆手：“不啦不啦，我们刚吃饱过来的，谢谢阿姨。”

    温舒文从保温瓶里倒了一碗鸡汤出来，作势要喂萧萤。

    萧萤忙道：“不用啦温姨，我自己能喝的。”说着自己接过碗。

    温舒文坐到她旁边，帮她把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关切地道：“今天恢复得怎么样？我听时倾说你昨天还喊疼呢。“

    萧萤“呼噜”“呼噜”喝着汤，一边回道：“今天好多啦。”

    温舒文安下心，又问道：“时倾呢？”

    萧萤回：“他上班呢。”

    温舒文“嗯”一声：“那我等下也过去他办公室看看他。”

    萧萤喝完鸡汤，温舒文又坐着陪她聊了几句，然后就去找许时倾了。她一走，江薇薇就马上八卦地问：“她是谁啊？”

    萧萤有些羞涩：“许医生的小姨。”

    小艾激动：“你都已经见过许医生的家长了呀？那是不是快结婚了？！”

    小陈护士一听，也马上目光炯炯地靠近，一副眼巴巴想获取这个中心医院第一大八卦的殷切模样。

    萧萤：“……”

    “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夸张……”

    小陈护士：“最近中心医院的各个八卦小群都在传你和许医生的事，说你动手术那天，许医生在手术室外守着，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不忍心，从你做完手术到今天，他一连着几晚都是不眠不休地在床边守着，而且啊，我听医院的王医生说，许医生前阵子本来是要出国进修的，申请材料都递上去了，最后却又拿回来了，还不是因为不想离开你……你们感情都这么深了，你要是最后不跟许医生结婚，天理难容啊！”

    “出国进修……”萧萤低喃道，这件事，许时倾从未跟她说过，她垂下头，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她当然知道许时倾对她有多好，可是她总是要走的啊……她觉得自己真的自私，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又将他扯进了自己的人生，却没有办法陪他长久。

    温舒文来到许时倾的办公室，此时是中午休息时分，许时倾刚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正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着鼻梁。温舒文喊了他一声，许时倾转过脸，温舒文看到他的脸色就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这脸色怎么看起来比萧萤还差？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回家休息过，都是白天上班，晚上就在萧萤病房里守着，这样子身体怎么受得了！”

    许时倾淡淡笑了下：“小姨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温舒文道：“我看萧萤恢复得不错，你也不用这样日日守在医院。”

    许时倾神色有些恍惚：“我这几天都不敢睡觉……一旦睡着，就会做梦，梦到萧萤倒在血泊里，我怎么叫都叫不醒……”许时倾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下，“小姨，你是不是想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相信梦里的事……可是不一样……那个梦太逼真了，逼真到醒来之后，那种绝望的心情，依然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温舒文叹口气：“时倾，你只是太累了……”

    “或许吧……”许时倾低声道，他站起来，“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吃过饭了吗？我过去看看她。”

    温舒文拦住他：“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我做了鸡蛋甜面汤，你先吃点。”

    许时倾走到病房的时候，江薇薇她们已经走了，萧萤似乎算准了他会这个时间过来，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

    许时倾帮她检查了下手术创口，然后在她床边坐下：“刚刚见那么多朋友，累不累？中午要不要睡一下？”

    萧萤摇头，很乖地道：“不累。”

    她抬起手，想触碰许时倾。许时倾俯下身，将脸颊送至她手中，萧萤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心疼道：“你看起来好辛苦。”

    许时倾亲吻了下她的手：“你乖乖好起来，我就不觉得辛苦。”

    萧萤说：“我现在其实已经恢复得很好了，除了手臂不能做大动作，吃饭上厕所什么的都能自理，没有人陪护也没关系的，再说有什么事还有小陈护士呢。你白天上班已经够辛苦啦，就不用每天晚上都在这里陪我了。”

    许时倾：“好，我要是觉得累了，我就回家。”

    萧萤撅嘴，心道每次都用这句话敷衍她，结果就没见他有说“累”的时候。

    晚上，许时倾帮萧萤在浴室擦洗了一下，然后抱她到床上躺好。萧萤摸着肚子，突然有点想念医院楼下张阿伯的烤红薯了。许时倾便下楼给她去买，楼下张阿伯的烤红薯摊生意很好，许时倾排了好一会儿才买到。

    回来的时候他接到陆怀南的电话：“怎么回事？我听温姨说萧萤前几天动了手术？”

    “嗯。”

    “手术没问题吧？她现在人怎么样？”

    许时倾：“应该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陆怀南松口气：“那就好。对了，我听市二院的精神疾病中心那边说，方启休今天下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许时倾听到这里愣了愣，突然——

    “噔”“噔”“噔”……安静的走廊里传来珠子弹跳的声音，许时倾的脚步停住，一颗玻璃珠顺着光滑的瓷砖地溜到他的脚边，停住……

    许时倾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加紧脚步往萧萤的病房跑去——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床铺。

    许时倾的脑中空白了一瞬，他转身的时候打了个趔趄，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两边空荡荡的走廊，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