犰狳(二)

    这一路向北,纬度渐高,秋色渐浓。

    大巴车行至兴安盟首府乌兰浩特,早晚吹起的风中已经夹着冷意。

    郑建国最后留下张字条,舍去无关紧要的信息,剩下的就是阿尔山、温泉小镇,杜天威这几个字。

    很好,有地点有人名。

    三人下了大巴,就近寻了一间小馆子进去,看到蒙汉双语的招牌,封小云产生了一丝踏实感。

    不知道这些日子,宫一道怎么样,估计正在一众大妈间如鱼得水。

    点菜的功夫,江岸就租了台车回来,封小云喵了一眼外面,果不其然,中东版普拉多。

    江岸其人,说起来,即通透又深沉,他从来不刻意隐藏自己,但时常又让你摸不着头脑。

    算了,弄不明白的事,就放下吧,她如是想。

    公路两侧,盘踞着千年古树,从天窗仰望,草原的天色永远蔚蓝,公路永远没有尽头,周遭橙红橘绿,迤逦铺排,封小云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时不时的还拍几张照片。

    小桂花在后座睡了又醒“小云彩,这有什么好拍的,留着力气进山拍多好,山里才有真正的好东西。”

    江岸从后视镜看着两人,不自觉弯唇。

    四个小时的车程很快,这家租车公司遍布整个兴安盟,还兼有异地还车服务,正好阿尔山的换车点酒在温泉小镇附近。

    三人连一只拉杆箱都没凑出来,收车的师傅等着他们下车开后备箱,谁知他们三个下车就一字排开等着,倒是让收车师傅开了眼,这可真是轻装简行。

    那师傅是个顶壮实的中年汉子,叼根烟前后检查了一遍,大手一挥前台退押金。

    师傅心情不错,从裤兜里掏打火机准备点烟,哎呦奇了怪了,打火机长腿儿跑了。生是没找着。

    眼前一片暗影,是一枚上了年头的铜制打火机,是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瘦高男人,这人的手,骨节修长,虎口处的老茧有了年月。

    师傅就着江岸的手点着了烟,仔细观察着这个男人,初见以为是个弱鸡,出来内蒙旅游,背个双肩包,连件厚衣服都塞不下,现在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先起了头儿“哥们,来咱阿尔山旅游啊?”江岸点头。

    “咱这地方,人杰地灵,顶真是个好地方,就是这景点啊离得远,大哥没有说骗你的意思啊,森林公园那里面大了去了,就是好几个山头子,这得开车去啊,这要光靠腿着去,老弟,怕是进里头迷了山,那还得出动救援队,你要听哥的,就把这车开走,我不要你钱,只当交个朋友。”

    江岸收回打火机,笑着说“谢谢,真不用了,我们不去森林公园。”

    对面的大哥咋舌“这是啥意思,来阿尔山不去森林公园,那不是来澡堂子挠痒痒来了嘛”。他心直口快,咧开嘴问道。

    江岸指指门口,我们就去这个温泉小镇。

    大哥直瞪眼“这个温泉小镇有啥子去头,我们当地人都不稀罕去,这地方泡两回澡也就出来了,值得你们大老远来?现在啊,网络发达,酒店雇几个人,没事搁论坛发个帖子上,净忽悠你们这帮外地人。”

    封小云看这大哥,就是个典型东北汉子,仗义热情,嘴里头藏不住话。上前拉拉江岸的袖子

    “这位大哥,我们初来乍到的,确实不知道哪里好玩,也是听人家说,阿尔山有个挺出名的温泉小镇,这才想着住几天养养生。”

    那位大哥嘴一撇“养生?来我这呼吸汽车尾气都比哪疙瘩卫生,小姑娘,大兄弟,你们啊,还是吃吃喝喝,去森林公园吸收氧气吧。”

    小桂花听完全程,小腰一叉,茶里茶气地开了口:“我们听说这个温泉酒店高端上档次,怎么你还老跟我们推荐什么森林公园呢,哪个地方没公园!”

    赤红瞬间上了脸,大哥被气的不轻,大声嚷嚷,边说边把他们三个往外推“爱去去,谁也救不了上赶着要死的鬼儿,愿意去杜老虎的地方就去,去赶紧去,千万往高地方去,到时候让你们哭都找不着调儿!”

    推推搡搡间,三人到了大马路上,店门嘭的一声,被关得紧

    三人对视一眼:看来这温泉小镇果真有不少名堂。

    这不一般的温泉小镇着实又很一般,它和全国挂着某某小镇的旅旅景点没什么大的不同,里面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却也陈旧,无非是人工造景,配套着一系列消费场所。

    如果说有什么不寻常,大抵就是这里面的旅客太多,而且不少非富即贵。

    这点还车师傅说的没错,现在人们都讲究个追求原生态,要去小镇,海岛、古镇、甚至荒村,哪个都比这样的毫无特色的人工庄园酒店强,那么,这些人来此,为的是什么?

    小镇里摆渡车不少,乘坐的人寥寥,三人到前台时候,酒店大厅熙熙攘攘的,有人吵架。

    一对情侣正和酒店前台争执。很快被一个人拉开,这人口才极佳,安抚好这头,又冲着酒店前台挤眼睛“你们酒店也是,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那边前台小伙子也很为难,后续再说什么,江岸没往下听,身边的姑娘露出惊喜的表情,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奔向那人“老宫啊,真是你!”

    宫一道瞬间跨了脸:“封小云”

    转头解释“同事,同事。”封小云狐疑地向他身后看去,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一副温婉的模样。

    封小云搥搥宫一道“你看喜欢这个调调?”

    宫一道顿时严肃起来“你别乱说,我这工作带团呢?”封小云了然的点点头。

    “你怎么跑阿尔山来了,之前也没见你跑远线啊?”

    宫一道“都是万恶的金钱让我不得休息啊?”

    这时候,江岸也看清前面的人,算起来也是半个同事,想着“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不知什么为什么,宫一道握着江岸手的时候,总觉得这人笑得阴恻恻、冷飕飕的。

    这人还是像冰山好,一碰上他,准没好事。他脚底抹油

    “我先去处理一下啊,我团里的游客要换楼层,这家酒店奇奇怪怪,七楼以上明明空房那么多,前台就说没有,咱们回头再聊。”

    三人回到江岸房间,小桂花看着窗外的人工湖“怨念深重啊?”

    江岸看着平静的湖水“你能看见?”

    小桂花语气平平“湖面黑气缭绕,你也能看到?”

    封小云郁闷,怎么现在一个两个都有特异功能,搞得她很被动啊,她真心求教“小桂花,有什么办法让我也看到?”

    “这个简单!只不过……”

    “不行!”

    看着向来都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江岸如此反常,低头暗笑“现在的人,可真有意思。”

    封小云看着陡然炸毛的江岸提腿出门“他这是怎么了?”

    小桂花笑道“也许是来大姨夫了吧,你知道的,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我不知道,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厢封小云还没思索明白,那边来大姨夫的人就施施然进了门,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江岸本岸。

    他坐下来淡淡地说“这家酒店七层以上,全部安装了最新款电子眼,安保设施十分严密,普通人很难突破。”

    封小云随意问道:“那我们是晚上去?”

    江岸来了兴趣:“怎么进?”

    “怎么进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不是普通人”江岸忍不住揉着她的发旋“好。”

    电梯运行到九楼,是和下面楼层完全不同的装潢,每一处细节都透漏着“老子有钱”的喧嚣,封小云一手捏着三张邀请函,一手提着裙角,小高跟套在白皙的脚踝上,摇曳生姿。

    小桂花质疑道:“小云彩,凭着这三张纸真的可以?”

    走廊里穿着黑西服的保安走来走去,她只是个小神婆,不是打女哎。

    封小云笃定“这是真的邀请函。”

    江岸接过来,没有造假痕迹,封小云得意地看着二人,露出骄傲的小尾巴。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到处漂浮着蠢蠢欲动的欲望。

    封小云环顾一周“还真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这人手戴=着一套房啊”小桂花接茬

    “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还怪好看”

    江岸状若无意般道“你也喜欢?”

    “不”

    你来我往间,都是熟人,江岸一行三人,无疑招眼,不过前来搭话套底细的全都铩羽而归。

    这三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简直是江湖上的混不吝,没个弄。

    消息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开流去,最终如江河入海般,面上再无生气,内里波涛汹涌。

    慢慢地,人群间莫名躁动起来,人类的兴趣会传染,所以心理学里才有一个名词场依存性,江岸敏锐地捕捉到,那是兴奋,渴望!被压抑的等待着的兴奋,就如同饿红眼地鬣狗见到猎物一般,要撕咬,要摧毁。

    小桂花追上两人,莹绿色的丸药躺在她的手心。“快点,我们可是时时被关注呢?“她看着这里簇拥着的男男女女,可真有意思。

    众人不知以何为信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舞步,伴奏的舞曲也悄然息声,偌大的宴会厅进入了一种陶醉般的宁静。

    大家伸长了脖子,不错眼的盯着那扇大门。

    一声悠扬的唢呐声想起,大家开始欢呼,那巨大的音浪仿佛在庆祝着新生般的狂喜,没人觉得诡异莫名。三人隐在人群中,像他们一样,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

    人群迅速冷静下来,屏声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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