妴胡(2)

    草原上的住宿其实并不舒适,纵然是盛夏,深夜也略有些寒凉。远处的蛩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越夜越欢喜一般。

    封晓云裹紧自己身上的被子,用了好久,才昏沉睡去,随之便堕入了一个无边无尽的暗梦之间。

    满眼的黑,浓得化不开,只有那一双红红的眼睛,无论朝向哪个方向,似乎都能看到这一双红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封晓云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手机铃声响了又响,她抓起手机。一瞬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分别。

    手机上有通未接来电,是文琪,封晓云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赶紧回拨过去,电话接通的很快,但是对面没有人回答。

    时间在暗夜里,流速被喘息和哭声拨慢。慢慢的,哭声渐大,抽抽搭搭的。

    似乎还受到刚才迷梦的影响,她有些气急的说:“文琪,什么事你快点说好不好?现在已经半夜了。”

    “小云姐……不是……是白诚……”。

    不消多说,封晓云就知道,这姑娘有什么事,一定是跟那个白诚有关。

    这个叫白诚的男生,沉默寡言的,看起来干净内敛,实际上就像一条伏深洞里的长蛇一般,蓄势待发,随时谋划着阴谋诡计。

    封晓云很不喜欢他,但是无奈。陷入所谓爱情的年轻女孩子,是听不见耳旁对情人的指摘的。

    缓过神来的封晓云耐着性子说:“文琪,别的我都不过问,只是你得告诉我的位置,我去接你。”

    过了一会儿,手机上收到了一个位置共享信息。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将明未明,残月晓星。

    手机上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呼伦贝尔的城区海拉尔,具体地点是在海拉尔到鄂温克的一条小路上,那地方烂尾楼多,民房也多。

    封晓云有些担心,一路风驰电掣,掠过了路边一幢幢烂尾建筑的暗影。

    依旧是礼貌的电子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2点32分,封晓云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没入了漆黑的楼群。

    “文琪,文琪……”漆黑的夜色似乎是吃掉声音的怪物,封小云的声音不小,但是毫无回应,更没有文琪的身影。

    也许是这突兀响起的声音,惊动了黑暗中别的什么,忽然从她的左边斜斜窜出来一个壮壮的男生,狠狠地将封晓云撞倒了在地上,丢下了一句“对不起”,就跑远了。

    封晓云动动刚刚挫伤在地上的手腕,接着去捡撞掉在地上的手机,手机旁静静躺着一个铭牌,铁质的,封晓云认得这是市二中统一配发的、出入校的凭证。

    这样的铭牌,文琪也有一个。

    这个未完成的楼盘很大,正在封晓云怀疑自己走错路的时候,耳朵敏锐的捕捉到风中的一丝哭音。封晓云一边呼喊文琪,一边寻声而动,终于在一个土丘后找到了人,彼时这个姑娘正蜷缩在一团啜泣。

    见到封晓云,她似有一些难堪,盯着自己的脚尖“晓云姐,我知道白诚他像你说的,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我也不相信刘丹丹说得是真的,可是白诚有两周不大回我信息了,我问得急,他说他在练画,要准备集训。我不知道他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真假?当种下怀疑的种子时候,便已经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若论封晓云不擅长什么,安慰人大抵应该算是第一号。

    闻言她也只是觉得小姑娘的情情爱爱,就像擦伤,时间总能抚抚平一切伤口。她只能拉过对方,试着抱一抱她,无奈,共情对于封晓云而言,太难了。

    文琪在封晓云并不温暖的怀抱中抬起脑袋“晓云姐,钱真的就比感情重要么,刘丹丹说,她能给白诚钱,很多很多钱……”

    这话怎么说呢,她很想说是。但是有些事实的真相就像深埋在海沙中的钻石,得靠自己挖,在手指鲜血淋漓的时候,才能在残酷中收获,显然,封小云并不想通过自己告诉文琪。

    还有就是,其实她的心底,有一丝隐秘的期待,也许世界并没有那么糟,隔着厚厚的地幔,还有火热的岩浆,只是,谁能去触碰呢?

    封小云无奈地摇摇头,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这热气腾腾的生活啊,爱情委实不重要。

    文琪没有等到封晓云的回答,默默跟在她身后,乖巧的像只小兔子。

    停到路边的车子缓缓启动后,从这爿楼踏出了一双军靴,停在了路边。

    把文琪安顿好,交代好她早上上学不能迟到,封晓云又驱车赶往景点,毕竟工作不能丢,赚钱是人生第一等的大事。

    今天要接待的这波游客是个老年团,阿姨众多,五彩缤纷的丝巾少不了。尽职尽责的拍了半天,得到了阿姨们的广泛的认可、热烈的好评,封晓云这才有空拿起自己的电话。

    一看又是几通未接电话,不过是个陌生的座机号,这时,手机又适时响了起来,依旧是着这个陌生号。

    “请问您是尚文琪的监护人封晓小云姐吗?我们是呼伦贝尔市的新区派出所。尚文琪涉及到一起案件,请您来协助调查……”。

    问询室的民警很温和,他看到局促不安的坐在那里的姑娘,还细心的递上了一杯温水。封晓云紧紧的抓住杯沿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案件很简单,10个小时前,大概凌晨两点钟,有个年轻的女学生在那片烂尾楼中最高的一栋23楼坠楼。

    由于是烂尾建筑,那个地方没安装监控,楼层又高,死者落地已是面目全非,现场可提取的证据实在太少。

    而死者刘丹丹的舍友证明,刘丹丹出门前扬言去会一会情敌文琪。警方从文琪的手机支付信息中获知她在凌晨搭乘网约车在1点37分时前往案发地,在案发现场也提取到了她的脚印。

    这么一看,任谁都会把她作为嫌疑人。

    封晓云拢起头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我现在可以看看文琪吗?”

    “晓云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讨厌刘丹丹,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真的没有”

    “我相信你,阿琪”面对慌乱的阿琪,没什么比相信更能抚慰人心,封晓云远比旁人更知道“相信”绝对是个好词。

    “姐,我说过了,我说了是刘丹丹约我见面,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我很难受就离开了,一直在土丘那里。一直到你来,别的我真的不知道,可是……”

    她看着周遭的警察,无奈的低下头“可是似乎没人相信我,只是一遍又一遍问我重复的问题。”

    封晓云抓住了问题的重点“文琪,你一直在土丘那,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么?”文琪知道封晓云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警察也来来回回问了许多次。

    按理说,文琪藏身的土丘同案发地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可能听不到一丝声音,案发的时候凶手可能采取了手段,但是23楼的的落地距离加之人的的重量,触地的时候是会发出极大的声响的。

    “可是真的没有”,她迷茫的摇头“姐,我在土丘那里,很黑,一直都很安静,你叫我一开始都没有听见,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你别急,阿琪。”

    像是下定决心般,尚文琪开口道“阿姐,我又看到了红色的眼睛,还有我向土丘跑的时候,看到了一块布料,520的时候我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白诚买了格子衬衫。”

    她深吸一口气“是一样的花色、”

    封晓云追问:“文琪,这些你和警察说了么?”

    对面的人苦笑“小云姐,布料的事情说了,可警察说已经搜索了整个楼盘,没有找到那块布料,别的我没说。”

    封晓云明白她未尽的话,阿琪第一回说红眼睛的时候,她也只当是小姑娘看多了恐怖电影的后遗症,后来阿琪反复又提了两会,她才上心。

    直到昨天,对,她想起了那个油腻的中年南方客,顿时后悔昨天没加上的微信。

    现在如入穷途,就算是找到这个人,来证明文琪的可信度也好。见面的时间有限,封晓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要来了白诚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现在喜欢他的两个姑娘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在警察局前途未卜,他怎么好独善其身。

    早有预料,电话关机。

    封晓云找到二中的老师,教务老师也只能抱歉的说“小琪姐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白诚同学在三天前就请假了,他是艺术生,总要集训,这个想必您也了解。如果您要找他,他的假条是请到下周的周二”

    可封小云根本不相信白诚会在下周二出现。

    她想着老师刚才的话,白诚家不在本地,他自己住在一个老旧小区,要是他没有去集训呢,那文琪说见到他的衣服就是完全有可能的,看来必须到他住的地方看一看。

    牡丹小区,上世纪90年代的老房子,楼龄比封晓云的年纪都大。铁鑫大厦铁路市场,铁路三中,无不昭示着往日的荣光,在80、90年代,铁路工人是金饭碗,这块车站背后的地方也形成了独有的铁路工人聚集地。

    随着车站的迁移,时代的发展,这里的光彩渐渐暗淡,现在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是曾经的老铁路,安土重迁,当然也有新迁入此地的,原因无他,这里的房价房租都很低。

    白诚当然是后者。

    封晓云看着地址上的105号楼有些发懵,这样老旧的建筑,楼号只存在街坊四邻的口中,费了好半天劲,才找到了105号楼,楼前听着一辆黑色酷路泽,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等她摸上了白诚住的三楼,已经日正中天。楼里的邻居们大概都在吃中饭,楼道里安安静静,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没人。

    封晓云看到另外两扇紧闭的大门,莫名有些紧张,自嘲地想到年纪大了,胆子竟然小了么。她熟练的摘下头顶的黑色一字发卡,对着门锁操作起来。

    “吧嗒。”

    门开了,她不由翘起唇角,嗯哼,技术还是不错。扒开一条门缝,闪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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