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清日朗。

    昨夜的烟花气，早已在晨风中消弭无踪。

    一早，前任白家主白凤炀搬离白家主宅，而新任家主白云岫搬了进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跟着白凤炀手下做事的白家人，一部分提交辞呈，称自己年纪大了，想要隐退休息。

    另一部分，则火急火燎，使出浑身解数在白云岫面前露脸，只为了能保住现有的位置。

    白云岫做白家少主这么多年，这些人的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得清楚。

    她没有受到丝毫外部的影响，一开始，就大刀阔斧地将白家上下全部改制了一番。

    剩余的部分琐事，白云岫全部交由了白时境处理。白楚则心性还不稳定，被安排跟在白时境身边，好好学习。

    做完这些，她独自乘车，前往实验室。

    刚到实验室附近，白云岫就瞧见了候在楼外的白大褂们，依次排成了两个纵列。

    看数量，楼里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部出动了。

    白云岫下车，所有人都朝她鞠了一躬：“家主！”

    家主与少主，一字之差，有别千里。

    她浅浅勾起唇角，朝着众人微一颔首，道：“大家辛苦了。”

    白云岫目不斜视，往前走。

    穿过两列研究员中间的通道时，一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小跑着迎上来，声调谄媚道：“家主有何事吩咐就行，怎么还亲自前来了？”

    她淡淡扫了来人一眼，问道：“库尔在哪里？”

    再次见到库尔，是在实验室内。

    他躺在一张白色的单人病床上，唇色几乎和床铺一致。

    只是几日不见，库尔就像是病来如山倒，整个人的状态虚弱不已，与之前的那次见面判若两人。

    他的一对褐色瞳仁无神、扩散，隐隐泛灰，一张脸，死气弥漫。

    白云岫看了好几眼，眉间蹙起，问道：“他怎么了？”

    负责人闻言，往旁边使了使眼色，研究员带着一沓资料走过来，解释道：“刚做完大脑实验，用新型的高传导材料，伸进了他的大脑内部，进行物理刺激。”

    白云岫默了一下，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当看到这个实验的前提，是被实验人必须全程保持清醒时，她的手指停顿，问道：“实验是库尔自己同意进行的吗？”

    “是的。”研究员回答道，“实验体相当配合我们。”

    资料的最后几页，全是实验记录下来的数字，白云岫递还资料，直截了当问道：“结果如何？”

    研究员接过资料的手紧了紧，眼睛垂下去，有些丧气道：“实验结果并不理想。”

    意料之中。

    若是堕落者的精神力这么容易被刺激，又怎么会是星际最大的未解之谜。

    白云岫点点下巴，神态平静，吩咐道：“给库尔输入恢复药剂，我要与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对话。”

    就在这时，她的通讯器亮了。

    白云岫点开瞥了一眼，对一旁的负责人道：“我安排的工程队来了，他们将依照我的要求对实验室周围进行改造，你过去守着，配合他们的工作。”

    负责人连连应声，忙不迭去了。

    研究员则进入实验室，给库尔注射药剂。

    等研究员离开以后，白云岫进入实验室内，她立在一扇窗户前，静静地看着下面正在高效进行的改造工作。

    一幅了然于胸的图案逐渐成形。

    “……是你？”

    一道虚弱微颤的男声响起，白云岫闻声回头，见库尔从床上半坐起身，看起来，他的精力已经恢复了一部分。

    “是我。”

    比起上一次的迂回婉转，这一回，白云岫开门见山道：“我是专程来见你的。”

    她斜靠着窗边，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有些散而慢，像是精力不集中的样子：“库尔……虽然我一直没提起，但是想来你也清楚，我带你回来，是因为……”

    顿了半分钟，她的注意力似乎从窗外拉了回来，转头看他：“是因为在安居星时，你看我的神态很不对劲。”

    “就好像，我有什么秘密，是你知道，且只有你知道的。”

    白云岫半阖着眼，冷淡地睥着床上的少年：“这种感觉让我警惕，所以我不能将你交到别人的手里，我把你带回了白家。”

    库尔的目光随着白云岫说出口的话，逐渐灼热，但他始终绷着唇角，一言不发。

    白云岫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接着，于一个眨眼间，她解开封闭，调出了神魂的力量。

    楼下的工程队，刚好布置完的一切里，藏着她事先画好的隔绝阵法。自从在吞噬星找到了神明陨落的真相后，她就一直在准备这个。

    神明之力在阵法内，可以自由展开。

    果不其然，在白云岫力量加身的一瞬间，库尔浑身紧绷，后背高高拱起，是一个如同野兽预备攻击时的警备姿态。

    实验室检测到危险，警铃大作，红光频闪。

    实验室外乱作一团，可没有白云岫的首肯，他们谁也不敢进入实验室内。

    白云岫半点目光没有分给外面那群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的研究员，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库尔，什么也不做，等着野兽自觉地向她低头、匍匐、收起利爪。

    库尔虔诚地朝着白云岫深深鞠躬。

    他做出了一个并不常见的手势，上一次白云岫离开实验室后，曾调查过阿莱蒂家族，所以她知道，这是属于他们的最高敬礼。

    而后，库尔匍匐在地上，如唱诗一般吟诵道：“您是救世的神明，我们一直相信，您会带着光明的神谕降临，解救我们堕落的灵魂。”

    接下来，不用白云岫提问，库尔便自己将一切事情解释清楚了。

    “我是我们这群人中，对神明之力最敏感之人，在安居星时，我曾短暂地感受到神明降临过，可是太短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我日夜期盼下的错觉。”

    他的额头死死抵住地面，姿态无比虔诚：“感恩神明没有抛弃我们。”

    堕落者能感受到神明之力……

    看来，白云岫之前的猜测没错，他们曾经身负神力，是世界在千年后，企图孕育出来的新的神明。

    按理说，神明之力与精神力应不尽相同，但似乎在这个世界，所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一样。

    以至于，当堕落者的神力消失时，被当做为精神力夭折。

    白云岫思忖了半晌，觉得这个区别并不重要。

    她注视着库尔低垂的发顶，道：“库尔，在白家实验室的区域内，我可以帮助你恢复从前的天赋力量。”

    库尔蓦地惊喜仰头，又听见她说道：“不过，一旦离开这个范围，你的天赋力量又会和之前一样，瞬间夭折。”

    库尔眼中的狂喜还未消失，整个人倏地愣住。

    他的肩膀慢慢塌下来，指尖无力地低垂。

    这时，白云岫朝着门外还在焦急的人群挥了挥手，不一会儿，所有人散开。

    她瞥了一眼还在呆滞中的库尔，再次话锋一转，徐徐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在你离开白家实验室范围后，仍然保留你的力量。”

    库尔刚刚绝望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急忙询问：“是什么？”

    白云岫顿了一下，语调不疾不徐，道：“一个封闭力量的法子。”

    “就好像我平时没有调用神明之力时一样。”

    “而你与我不同的是，当你需要强行解开封闭，使用这股力量时，你会再经历一次精神力夭折的痛苦，而后只能再次回到实验室，重新一遍恢复的过程。”

    比较形象的一个比喻，好似血条。

    平时不触发时隐藏起来，被触发后，迅速消减，直到血条耗尽了，又必须回到初始地，花时间把血条蓄满。

    这个过程看似不复杂，但当人亲身经历时，必定会产生极大的痛苦，与无法磨灭的伤害。

    而这些痛苦与伤害，在久逢甘霖之人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库尔没有丝毫的犹豫，连连点头，肯定道：“我愿意！再困难的法子我也愿意尝试！”

    库尔目光灼灼地仰望着白云岫，仿佛等待赐福的一个最为赤诚的信徒。

    他不知道的是，她不是他的神明。

    白云岫是一个人，是被世界束缚的一片残魂，投生而成的人。

    云岫的神魂之所以降临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拯救库尔一群人，而是自私地只为了她自己。

    她如今的目的，她站在这里，她说了那么多他心心念念的话，只为了一件事。

    “库尔。”白云岫的声音带着轻笑，眸中却了无笑意，“我可以帮助你，帮助你们。”

    “但是，我有条件。”

    为了解开世界的束缚，拿回这一片残魂，她必须知道，这个世界的白云岫，放不下什么？

    而云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强烈的感受到了一件事——她的野心。

    不出所料，库尔再一次愣住：“……条件？”

    这场谈话，库尔的思想完全由白云岫掌控，基本上是要他如何，他就如何，毫无自己的意志。

    即便是此刻，白云岫终于流露出她的真实目的，他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眼睛染上世俗的欲望，眼尾上扬，一字一字如同重鼓敲在库尔的心上。

    “我要堕落者组织，完全归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