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则的眸光平平滑过白云岫，和他看这车内任意一件摆件的眼神没有两样。
“你不喜欢祁柏盛。”
他的声音也平，没什么情绪起伏，和她解释原因。
白云岫扯了一下嘴角，都不知道该说他是了解她，还是不了解她。
她点开手环，一边回复白时境的信息，一边道：“你可以说我不够喜欢祁柏盛，但比起祁柏盛，我更加讨厌‘规则’。”
讨厌到恨不得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白则平静的眼底，终究泛起了一丝波澜，他似乎不解：“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嫌隙。”
“嫌隙？”她轻飘飘地反问。
“不。”
白云岫回眸看白则，半晌，她忽而露出了一个同那天她抹了祁柏盛脖子时一模一样的笑来，红尘在她的眼里，不在心里。
“是仇恨。”
她的声音很轻，却将一座石雕硬生生敲开了缝隙：“我恨你。”
白则冷淡的眸中，坚冰一层层破碎，又重新冰冻，他定定看着白云岫，如山一样，沉静无言，只是看着。
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了将说未说的话来，可惜，白云岫没心思再看。
山下已到，白时境与白楚等在那里。
他们换乘上白家的车，一同回去。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短暂的南柯一梦，白云岫神态如常地和白时境同步了与奥杰斯家族的合作内容，让他继续跟进。
白楚则是好奇地围着白则研究，看白云岫和白时境聊完了，她凑上去问：“家主，这个新的仿生人，带回去要放哪里啊？”
“他和被政府军回收的那个私生子长相一模一样，您说奥杰斯家族再送一个人，怎么不送个别的模样的，看着怪别扭。”
白云岫头也没抬，回道：“原来在哪里，回去就在哪里，不用变化。”
接下来近半年的时间，白云岫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白家家主宅院里，常常灯火通明至天亮，即便是凌晨时分，进进出出汇报工作的人也不算少。
白云岫很久没有见过白则，只是偶尔两个人会在回卧室的走廊上相遇。
她一般点一下头，便直接走过去，也不看他的反应。
这半年，白家与奥杰斯家族的合作项目已经进入实测阶段，按照发回来的数据分析，这次的实验结果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好。
所以，奥杰斯家族已经开始准备量产。
只不过目前属于保密阶段，两家均把这个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另外，白家逐步停止了对星际政府的资助。
继白家之后，奥杰斯家族也公开宣布了不再资助星际政府的决定。
丢失两大助力，仅仅依靠实力靠后的布罗森家族和韩家，星际政府难以支撑，只能提高税收，此举更是惹得全星际公民怨声载道。
还有极西星的库尔，秘密传回消息说他们那一群堕落者均已恢复了大半精神力，大家都十分感激白云岫的帮助，愿意对其交付忠心。
事情发展顺利，白云岫刚觉得可以歇一口气，韩骥枥去世的消息传来。
时值深夜，白时境快步赶到书房，将最新得到的消息一一调出，供白云岫浏览。
他来得急，衣领都未翻好：“看各方报道以及其他渠道的消息，韩家主去世得突然，韩家几个小辈均是当继承人培养的，这会儿已经斗起来了。”
白云岫听到这个消息，唏嘘不至于，就是有一点不解：“那老头不是惜命的很吗，怎么就死了？”
星际发展至今，已经存在可以抑制细胞衰老与补充体力等药剂，韩骥枥就是靠着这些东西，吊着命近百年。
就算是突然身体恶化，凭如今星际的医疗水平，也不至于一口气都救不回来，便猝然离世，连一个属意的继承人名字都没留下。
韩家，怕不是现在斗起来了，是早就斗起来了。
白云岫想了想，问道：“韩家有发出什么消息吗？”
白时境检查了一遍，回答：“只有一封丧贴，是明天下午三点，送韩家主出殡。”
“帖子上，邀请了您和您的父亲白凤炀。”
白云岫默了一会儿，夜风从打开的窗户掠进来，卷起窗帘的边，流苏摇摇晃晃，竟然有一丝微微的凉意。
几息后，她轻点头，道：“我知道了，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
翌日下午。
出发前，白云岫特地去接了白凤炀一起。
其余人，她本来只打算带白时境的，谁料白楚自己非要跟着，半路还不知如哪儿拐到了白则。
碍于白凤炀今日的身体心情皆不佳，白云岫便没和白楚计较，随她闹。
一行五人，乘坐磁悬浮车，一路无言。
到达韩家时，围在韩家门口的人数出乎意料地多，从上往下望，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的头顶。
白时境查了一下原因：“韩家正在派发免费的礼物，所以有居民围过去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好像还不是一拨人在发，他们在抢着发。”
白楚张大嘴巴，一张脸贴在玻璃上，往下看：“礼物？为什么要发礼物？还要抢着发？礼物都有什么？”
白时境将人一把拉回来，示意其闭嘴。
白云岫瞥了叹息的白凤炀一眼，安慰道：“父亲，您再伤怀下去，我都会以为您和韩家主有什么深情旧谊？”
白凤炀被她打趣，嗔了她一眼。
白云岫笑得乖巧，出口却是不逊之言：“您晚上还和拉芙小姐有约会呢，可别耽搁时间了？”
白凤炀失笑地戳了白云岫的额头一下，开口道：“进去吧。”
白家的磁悬浮车在韩家人的指引下，停好车。
一行五人下车，白云岫贴心地让出位置，让白凤炀去和韩家的长辈们寒暄。
进入布置为灵堂的大厅前，他们被一道自动检测门拦住，尖锐的电子音不停发出警报。
“警告！警告！持有武器！持有武器！”
白云岫微一挑眉，立在原地不动。
韩家一个比韩骥枥年轻不到几岁的老头走上前，提醒她：“白家主，它说你有武器嘞。”
白云岫禁不住嗤笑出声：“所以呢？谁身上还没有个防身的武器了？”
不止是她，白家人无一幸免被警告，应该是冲着白家手环来的。
老头弓着背，又提醒她：“你看，他们的武器都放在那边寄存了。”
白云岫顺着望去，确实有一柜子杂七杂八的物品被陈列在厅外一侧的角落里。
她皱了皱眉，视线转向大厅，一个大大的白底黑色的‘奠’：“为什么所有人进入大厅要交出武器？”
韩家老头语焉不详：“清净嘛，人都要走了，让他清清静静地走……那些东西，忌讳……多的我也不好和你说了……”
白云岫默了一下，相当好说话地点头，道：“好，那我们去把武器寄存一下。”
一行五人站在柜子前，白凤炀什么都不问，跟着白云岫做。
又走一次，自动检测门没有再发出警告。
进入大厅前，白云岫叫住了白时境，吩咐道：“寸步不离跟着父亲。”
白时境神色凝重，肃然应道：“是，家主。”
大厅内，简单的三种颜色——黑白黄，黑字、白布、黄菊花。
韩家男多女少，所以女性的哭泣声更少，整个灵堂气氛的与其说是悲戚，不如说是冷清。
白云岫站在白凤炀身后，给韩骥枥献了一朵花，然后例行等在一旁，看父亲与其他长辈寒暄。
等着等着，她看着来来往往、轻手轻脚的人影，有些走神。
好像罗希还没来，星际政府那边也没有派人，自从联合演赛之后，韩家和政府军貌似有过好几次小的摩擦了，也不知道……
“砰——”
“家主！”
一声枪响。
白云岫骤然抬眸，看见挡在她前面的白则胸口豁开了一个大洞，钢骨与电线露出来，正噼里啪啦地放电。
他的能量源被击中，一双眼睛渐渐漫上死气。
白云岫皱眉，接住了他朝她倒过来的身体。
“韩沛毅！你个小人！”白楚大叫着冲出去，抓住了一个人与其扭打在一起：“就会搞偷袭！”
“狗改不了吃屎！就会搞偷袭！”
白时境及时赶到，帮她压制住了韩沛毅的精神力，白楚骂骂咧咧地拳打脚踢：“我打死你！居然偷袭家主！我今天必须打死你！”
白则的能量源发出警报，“嘀嘀嘀嘀”急促地响起来。
白云岫低眸看他。
还是熟悉的一张脸，还是讨厌的那张脸，她却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真奇怪。
白云岫忽然想起了在吞噬星的那一次，他挡在巨兽阵前，被压成了一块扁平的废铁。
之后她每每想起这个画面，都会禁不住发笑。
白云岫又想起了在联合演赛那一次，他的四肢被碾碎。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他照样死得难看，照样是为了救她而死，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想笑了。
最后一点能量耗尽前，白则突然抓住了白云岫的手。
他还是不懂，又想懂，遂只好问她：“告诉我，为什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