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反呢?

    晚膳期间,郭云岫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阿越伺候。

    郭夫人一下子松快不少,不多时便和郭云岫唠叨起家长里短来,无不是弟弟哪一日又闯下祸事,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诸如此类常在郭家发生的事情。

    说着说着,郭夫人又有些担忧地问:“为何不留陛下用膳呢?”

    为人母者总是忧心颇多,郭夫人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已经入了宫,就要把心思都放到陛下身上,其余的可不能再想了。”

    郭云岫浅勾了一下嘴角,替郭夫人夹了一箸子菜,并未搭这茬话,而是提起了郭云奇。

    “母亲,陛下已经同意云奇去边关做一个监察使,我的意思是,尽快将人送去。”

    郭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郭云岫,似乎是不清楚这件事于郭云奇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心中惴惴不安。

    郭云岫宽慰道:“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荡一番天地,您还能留他在身边一辈子不成。这件事情由陛下亲自下旨,本身就是他的荣耀。”

    郭夫人连连点头:“知道,我知道,可就是担心云奇接不住,若是办砸了怎么办啊?”

    “您放心,我专门替他选了一件办不砸的事儿。”郭云岫面色自若,丝毫没有担心。

    “对了,送他离京的时候阵仗搞得大一些,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地送,最好……京中人尽皆知。”

    郭夫人呐呐应了,虽然还是有诸多不明白之处,但还是本能地听从了郭云岫的安排。

    一顿饭毕,郭云岫让阿越送郭夫人到宫门口,临别之际,郭夫人又掉了眼泪,拉着郭云岫的手不愿意放开。

    “我儿啊,家里无能没有法子给你助力,宫中万事不易,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陛下那边……”

    郭云岫扶着郭夫人走出内室,门外候着凤仪殿的宫女太监:“母亲不用担心,天都黑了,家中父亲与弟弟肯定都在等您,快归家去吧。”

    见着其他人郭夫人立即收声,随阿越离开前,她最后看了郭云岫一眼:“娘娘千万保重身体,这次相见清减太多。”

    郭云岫笑着应了:“母亲慢走。”

    夜里,郭云岫刚洗漱完准备入寝,外头平地一声惊雷,狂风大作,不到一刻,下起了暴雨。

    她将里间的窗户打开,院子里的烛火已被浇灭,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景色,窗户上沿几股汇聚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流。

    郭云岫轻轻倚靠在窗边,听雨声嘈嘈,急促如奔逃的马蹄。

    “踏踏——”

    马蹄没入地面的积水,溅起几尺高,泼到骑马之人的蓑衣上,大雨如注,将一人一马浇得湿透。

    “少爷!少爷!别跑了!”

    一马之后紧紧追着五匹马,马鞭挥出了残影,马蹄声阵阵,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追不上前面的人。

    突然,天上轰隆隆一道闪雷,马匹受惊,嘶吼着前蹄高越,身后几人刚刚安抚好马匹,定睛一看,前面的马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几人立刻散开追逐,一炷香之后,除了其中一人带回一件被扔下的蓑衣外,一无所获。

    桐梧带了一件斗篷过来,为郭云岫披上以后,陪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劝道:“娘娘,窗外水汽太重了,别看了,早点安寝吧。”

    郭云岫“嗯”了一声,却半晌没动。

    良久,她望着模糊的雨幕喃喃道:“一转眼,已入夏了。”

    阿越挑首往外望了一眼,懵懂不解其意,正打算再劝一遍,神色忽地一凝。阿越陡然伸手圈过郭云岫的腰肢,迅速将人带离了窗边。

    “是我。”窗外一道黑影,低声喊道。

    郭云岫堪堪站稳,眉心轻蹙:“成戈,你又私自闯宫了。”

    阿越去到外间守着,郭云岫将人拉到屋内。

    成戈全身湿透,一进屋,一小股雨水就从他身上留下来,郭云岫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走近一看,雨水中竟泛着淡淡的红色。

    “你既受了伤,怎么能这样淋雨呢?”

    郭云岫将人上下看了一圈,湿透的黑色衣衫贴在成戈身上,她一时也看不出来他究竟那里受了伤,只得放弃:“等着,我去为你找一套干爽的衣服。”

    “不必了。”成戈拉住郭云岫,特意拉的衣服,没有用湿透的满是寒气的手接触她的皮肤。

    “我待不久的,出去的时候照样会全部淋湿,我的衣服换下来也不好处理。”

    成戈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郭云岫,好似争分夺秒地想要多看她几眼。

    郭云岫拿了一张帕子替成戈擦脸,他头发上的水珠接连不断的往她手上滴,不一会儿,她纯白的里衣袖口便氲出了一圈暗色。

    “别擦了。”成戈接过帕子,擦干了自己的手,握住郭云岫,“你同我说说话吧。”

    郭云岫垂眸,低声问道:“你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哪些事情吗?”

    “嗯。”成戈牵着她坐下,“成娴的事情我知道了,是她做错了事。”

    他往前探头,有些小心地说:“我也是今晚才刚刚知道,我之前一直被关在家里,今夜父亲突然安排了几人押我离京,我这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岫妹,没有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郭云岫浅浅笑了一下,安抚道:“我知道,我没怪过你。”

    她紧了紧相握的手:“成大人送你离京你不该逃出来找我的。他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急匆匆送你走。”

    成戈眸色暗下,若有所思道:“我猜到了一部分,应是成娴的死有问题,不然不会消息一到,就立刻计划让我走。”

    “可我怎么能就这么放下你独自在京中,我……”

    成戈大小也是一个将军,兵法熟读于心,他自然知道成娴一事其中必有蹊跷,甚而他猜测这蹊跷之处与最上头那位……

    “你必须走。”郭云岫正色道,“今夜就走。”

    “成娴确因陷害我一事反获其罪,但终归是罪不至死,陛下杀她是故意杀给成家人看的。他就是在告诉成家的人,功高盖主又如何,他的手里仍然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

    成戈面容肃穆,没想到皇上的杀心已经如此重了。成家如履薄冰、事事谨慎,他父亲成鸿正更是在壮年时就卸甲回京,当了个闲职。

    可还是逃不过,逃不过一个毫无实据的猜疑。

    郭云岫见成戈面沉如水,知道他担忧留在京中的人,她捏了捏他的耳垂,唤回他的思绪。

    “京中的人我会尽力为你保全,你必须回到边关,把兵权牢牢握在你的手里。”

    成戈摇头,有些恍惚:“我即便是回去了,收回兵符的圣旨后脚就会到,到时候,兵权也是到了别人的手里,再与我无关了。”

    郭云岫默了默,看着成戈,问他:“谁说兵权一定只是兵符呢?有时候权力汇集之处,不在外物,而在人心。”

    “还有,”她微微勾唇,“我把郭云奇给你送过去了。”

    成戈不解:“云奇?为什么?”

    郭云岫垂眸,看着两人的手:“因为云奇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她意味深长地缓缓道出:“我送一个纨绔到边关,正遂了陛下的意,到时候,你就任他搅和,由他胡闹,能将动静闹回京中才是最好。”

    成戈很快明白了郭云岫的用意,郭云奇是两方的一个平衡,一方面郭云奇可以为京中即时递回消息,防止边关军中生乱,另一方面,郭云奇插科打诨地胡闹,也能让皇上对他放下一点戒心。

    成戈应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会保护好他的。”

    郭云岫当然相信成戈会保护她的家人,只是他的家人,怕是会很难了。成家已被盯上,赵襄一旦开始不会只杀成娴一人就结束,成家风雨将来,也不知能否撑得住。

    成戈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心中万分悲怆,多年来的信仰濒临崩塌。

    “岫妹,我想不通。成家世代忠良,战死沙场的儿郎不计其数,我真的不明白,成家一点反的举动都没有,一直兢兢业业,谨小慎微,怎么能因为一个凭空而起的猜疑……”

    “上位者不能容忍的是你有反的能力,而不是反的野心。”郭云岫平静道。

    她是局外人,看得比局内人简单,也更一针见血。

    “成家世代为国牺牲的白骨所堆出来的,正是如今陛下忌惮的。”

    成戈还是无法接受,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没有哪一日觉得如此颠覆。

    “我能为国死,为民死,为了家人爱人死,可我不愿死在阴私,死在揣度,死于毫无意义。”

    他的情绪到达了顶点:“我不愿!”

    “那你又能如何?”郭云岫轻轻问道。

    她的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循循道:“成戈,我还是那句话,有时候众人臣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位,而是为国为民的心。愚忠是最要不得的,一个人昧于事理不思对错,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不忠。”

    成戈双眼逐渐瞪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郭云岫轻轻问:“你有什么错,成家有什么错?”

    她的指尖微凉,柔软的搭在他粗糙的指腹上:“还有,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一件榨干价值的筹码,想活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不能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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