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岫愣愣地望着赵襄，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良久，她回过神，轻笑一声：“多谢陛下关心，今日风凉，陛下要进来喝杯茶吗？”
赵襄微微颔首，举步的同时挥退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只身走近郭云岫，他的眉眼也是苍白的，眸中却生动，流露出几许在意。
他叹道：“你真的瘦了不少，朕让你吃苦了。”
郭云岫沉默不语，没回这句话，只是动作优雅地沏好了一壶茶，递给赵襄一杯：“皇上试试这茶，与外面的味道不同。”
赵襄细细品茶，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这个味道朕以前确实没喝到过，是什么茶。”
郭云岫眨了一下眼，摸着茶杯，低声回道：“只是普通的茶叶，冷宫里能有什么好茶，不过我往里加入了晾晒后的干花。”
“这种花自带清苦的味道，与茶香茶涩中和到一起，反而衬得茶水多出了几分甘甜，又有一种微微辛辣回味清幽的口感。我很是喜欢。”
赵襄又品一口，点头赞道：“确实，还有一点提神的功效。”
他顿了一下，端详她的神情，问道：“是生朕的气了，所以不肯回去？”
郭云岫仍是垂眸摸着茶杯，反问道：“回含章殿吗？”
赵襄似愣了一下，微微前倾的上身坐正回去，须臾，他开口问道：“爱妃是如何想的？”
郭云岫回了一笑：“臣妾只是觉得若陛下觉得我这件事办得漂亮，是否该给些奖赏？”
换了称呼，两个人的沟通都顺畅了不少，郭云岫抬眼，一双眸子平静如水：“臣妾这一生都只能待在宫里，留在陛下身边，你曾问我是否怨你？”
“我没有骗你，我不怨你，我只是……还有一点不甘心，陛下又是否能给些补偿？”
赵襄默了一刻：“爱妃想要什么？”
“我要后位。”
郭云岫轻轻说出这几个字，似乎只是在讨要一件寻常礼物。
赵襄面上显出厉色，肃然地盯着她。郭云岫不闪不避，不带丝毫锋芒的回视，许是柔能克刚，赵襄渐渐平和下来。
郭云岫这才继续说道：“首先，郭家并不是厉害的外戚，陛下选我为后，这一点可以放心。”
“其次……陛下的下一步是打算对付整个成家吧？”郭云岫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这才是陛下一定要我入宫的原因。”
“若是我做了皇后，成戈……”提到这个名字，她又停下。
“他必然会因为顾忌我，又加一层禁锢。这对陛下来说，万利而无一害。”
郭云岫说完，静静等待赵襄做出决定。他又饮下一杯茶，观她良久，似乎是想清楚了，颔首道：“可以。朕让你做朕的皇后。”
当日，冷宫降下两道圣旨，一道为贬为庶人的郭云岫翻案平反，另一道则是表郭云岫德才兼备，端方持重，册封其皇后之位。
王、曹二位公公领一众随从最先跪拜皇后，齐声高呼：“皇后千岁千千岁。”
当夜，郭云岫离开冷宫，入主凤仪殿，皇上留宿，阖宫上下一片欢欣喜悦。
只是这喜事的主人看上去状况不太好，赵襄好似又染上了风寒，一碗汤药灌下去，仍然咳个不停。
曹公公已经退下，郭云岫替他拍后背顺气儿，看他咳得满脸病态的潮红，问道：“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身体变得这样差？”
赵襄捂着帕子压抑地咳，闻言看了她一眼，竟笑了一下：“你不叫陛下了？”
“你从小性子就不乖觉，比成戈胆子都大，还爱给人脸色看，我还以为长大后，全变了呢？”
郭云岫被怼得一滞，不自觉开始给脸色了：“我这是在关心你！”
赵襄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展开帕子时发现上面已经有了一抹血迹，他神色寻常地盖上手帕，沙哑道：“皇位之争凶险万分，我当时被人下了药，那毒药成分复杂，太医院的人研究不出来解药，就这么一直拖着把身体拖垮了。”
郭云岫并不好被糊弄：“太医院治不了的毒，难道天道观能治？”
他服用丹药后的样子郭云岫还历历在目，若此时此刻，眼前的赵襄也是服用过丹药，她必然不会这样和他讲话，她总觉得那个时候的他缺乏了一种基本的人性与理智。
“丹药于我，利大于弊。”赵襄解释道，“作为一国之君，不能总是病恹恹的样子，不然如何服众，如何彰显君王威仪。”
郭云岫扶他躺下：“可我不信你不知道那药的副作用。”
赵襄转过身，看着她：“我有分寸，一直在控制丹药的用量，大多数时间都是靠太医院的汤药吊着精神的。”
他拍了拍郭云岫的被子，倦道：“睡吧。”
天刚亮，曹公公便小声在外间叫起了：“皇上，该上朝了。”
赵襄起身，见一众奴才鱼贯而入要为他宽衣洗漱，他回头望了望还在梦里的郭云岫，轻声道：“出去洗漱吧，别吵着她了。”
这日，郭云岫起后，接到了郭家递到宫里的消息，说是郭夫人想进宫看一看她。
郭云岫如今已贵为皇后，不用再请示谁，同意了郭夫人入宫的请求。当天下午，郭夫人便火急火燎地来了。
一见面，郭夫人抓着郭云岫的手不放，连请安都忘了：“我听说你入了冷宫，我在家里急死了，可又没有一点办法！”
凤仪殿的大宫女候在一侧，提醒道：“请夫人坐下叙话吧，殿内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
郭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想要跪下：“见过娘娘。”
郭云岫扶住人，没让跪：“母亲，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这样，我们先进去吧。”
郭夫人又抓起郭云岫的手，连连点头，没忍住掉下泪来。她哭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问郭云岫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郭云岫并不能告诉她，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去边关？”郭夫人面色骇然，“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呢，再说了，你弟弟能有什么本事去戍边啊，他可是号称京中第一纨绔！”
郭云岫让她先别急，柔声解释道：“就是因为他是纨绔，所以才让他去的。”
郭夫人更是不解，郭云岫便分析道：“让他去边关不是要让他上阵杀敌，他在幕后，遇到危险也是最早撤离，再加上人机灵，没有什么危险的。”
“另一方面，您不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变得更沉稳一些吗？眼看快到婚娶的年岁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小孩子样，谁家好女儿愿意嫁啊。”
这些话听完，郭夫人明显意动了，又纠结道：“这……这陛下能同意吗？”
郭云岫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陛下会同意的。”
“对了母亲，一会儿别急着走，和我一道用完晚膳后我再让人送您回去。”
郭夫人自然是郭云岫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两人没聊多久，外面通传陛下来了。
赵襄还是羸弱的模样，应是没服用丹药，郭云岫放下心，将人迎进来。屋内，郭夫人已经早早跪下，恭敬请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赵襄淡淡笑道：“国丈母娘，快快请起。”
等赵襄在主位坐下后，郭云岫为其倒了一杯茶，他饮下一口，问道：“怎么不是之前那茶了？”
郭云岫示意一旁拘谨的郭夫人落座，回头笑着回道：“干花少，之前为陛下沏的茶就用光最后一点花了。”
“陛下再品品，这茶我也爱喝。”
似乎昨夜的一番交谈真的拉进了二人的关系，放到从前她肯定会细细解释一番，如今却只有‘她爱喝’寥寥三个字。
赵襄失笑地颔首：“好，朕再品品。”
喝茶期间，赵襄与郭夫人寒暄了几句，郭云岫也提出了让郭云奇去边关军中做个监察使的想法。
赵襄沉默下来，没有立即应下。
郭夫人见状，起身说想去凤仪殿里的小厨房看看，能不能为皇后娘娘做一道家里的吃食。
等郭夫人离开后，郭云岫便直接问道：“陛下在考虑什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赵襄摇头：“朕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这件事可行……”
“陛下是觉得边关终究乱了一些，无法完全保证臣妾弟弟的安危，所以犹豫？”
郭云岫故意不提成戈，只说郭云奇：“能做陛下的眼，即便是有一些危险臣妾的弟弟也该担得起。”
郭云岫表了态，赵襄几番思量，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他看了一眼天色，又道：“看起来国丈母娘要留下与你一道用膳，朕就不打扰你们了，改日再来看你。”
赵襄走后不久，郭夫人回到殿内，似乎是出去一番后又回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环顾了殿内一圈，问道：“阿越呢？”
郭云岫扶她坐下，轻声道：“我让她帮我办一件事去了。”
冷宫院外，偏僻无人之处。
一片绚烂的野花丛内，五彩缤纷野生的茂盛中，一整束插在花瓶中的铃兰被摆在石凳之上。
倏而清风吹过，铃兰弯曲的花枝轻轻摇晃，一串串悬挂在花枝上的小铃铛似的花朵随之上下摆动，于无声中奏响了一曲美丽动人的乐章。
墨如辛走到这里时，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这花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他久久地站在花丛之外，凝视着这一束铃兰，好似通过这一束花能看见插花的人是如何完成的。
他曾经见过，就在冷宫侧门外，她总是不能一次性剪对花枝的长度，要来回比较。她喜欢闲散的风格，不喜欢把花插的高低错落，雅致如画，而是任由它们四散得随意歪斜着。
半晌，墨如辛没有靠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