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战场

    自那日在成戈手下吃瘪以后,郭云奇便彻底放飞了自我,将京中纨绔的习性全部带到了边关军中来。

    每天,郭云奇都仗着自己监察使的身份变着法儿地折腾士兵,不是让人从很远的地方去给他运山泉水回来,就是今天要吃某某地方的点心,明天要穿某某地方的衣服。

    整日里鸡飞狗跳地闹,无一刻消停。

    一时间,成戈那里接到的有关郭云奇的投诉比军报还多。

    成戈没有法子再坐视不理,便开始在后面给郭云奇收拾起烂摊子,安抚愤怒的士兵,给予补偿,而郭云奇那边,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任他胡闹,最好能将纨绔之名闹回京中去。

    就这么随心所欲了大半个月,郭云奇因为成戈的纵容越发不着边际,竟然要违背军规,私自离营,去周边小城游玩。

    守军的士兵当然不可能放行,郭云奇闹不过去,气冲冲转头冲向成戈的营帐。

    二十米外即被拦下,有士兵告知,京中传来了圣旨,所有将军都在帐内接旨,无关人等暂时不能前去。

    郭云奇听到来了圣旨倒是不着急了,只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会有旨意过来,好奇地朝着营帐的方向张望。

    这时,一个身穿官服的大人走出帐篷,郭云奇不认识这人,但他认识这身衣服——三品的钦差大臣。

    这位大臣的官帽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他似乎也无法忍受边关的天气,一出营帐就即刻喊人:“准备回京!”

    等到大臣走远了,郭云奇推了一把挡在他前面的士兵,问:“圣旨宣读完了,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士兵没再拦着,郭云奇吊儿郎当地往前走,突然,营帐内再次冲出一个人来,风一样地跑过他的面前,他闭上眼,呸了两口吃进嘴的黄沙,还没骂人呢,就听到一群人追上去呐喊。

    “将军!成将军!将军!”

    郭云奇转过头,眼珠子瞪大——刚刚那个疯了一样的人是成戈?

    一连五个副将加上守在营门的士兵,数十人扑上去,堪堪合围住了成戈,副将们两个按肩膀,两人掣手肘,一人警戒,五个人紧张万分地把人拖回了营帐。

    郭云奇想跟上去,营帐门口被人踹了一脚,一个副将头也不回地大喊:“把门守住,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士兵当即上前赶人,郭云奇揉着小腿,气得不行,怎么都不肯走,就赖在营帐门口和士兵大眼瞪小眼。

    郭云奇把耳朵贴在帐篷布上,正大光明地偷听:“你们将军说不许进去,没说不能站在门口吧?”

    营帐内,几个副将不敢放松警惕,一直紧盯着成戈,他们亦是满面沉痛,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京中的圣旨是下给成戈的,前容妃成娴犯祸及九族之罪,成家已阖族流放,但念在成家几代战功,成戈守边辛劳,故特赦免成戈九族之罪,褫夺官职,贬为普通士兵。

    阖族流放,只好于杀头的罪责,流放之地皆是苦寒,古往今来,死在流放途中或死于流放地的人数不胜数。

    成戈自然坐不住,他跑出去是要去找他的家人,去救他们。

    副将之中年龄最大的老将曾经跟过成鸿正麾下,他也是目前暂管兵符的人,最先开口劝导:“成将军,你如今擅离军中不是在救人,是自寻死路。”

    一旁立刻有人接话:“是啊,成将军,逃兵的罪责是杀无赦,你可不能糊涂啊!”

    老将知道成戈忧心什么,可留下才是最好的出路:“成将军,我曾在你父亲麾下任职,我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睿智坚毅之人,你应该相信他。”

    成戈眸光动了动,一言不发。

    老将摇头,直叹:“你糊涂啊!与其离开,一家人一起逃亡,东躲西藏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不如留下,边疆局势一瞬万变,最有机会立下奇功,到时候,成将军便能正大光明地接回家人了!”

    成戈闭了闭眼,颈侧突突直跳的青筋显出他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

    道理成戈都明白,可是祖母的年纪那么大了,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母亲虽身体尚可,但精神极易焦虑,若是忧思成疾怎么办,还有父亲……

    人人都说成鸿正是大将,是可以依托信赖之人,可是他毕竟老了,京中岁月时时警醒不敢丝毫松懈,早将他磨得早生华发。

    成戈真的无法放下心,继续就在距离他们的千里之外。

    他沉默着,拼命忍耐着,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就在成戈快要绷不住乍起之时,门外传来响亮的军号,营帐内众人俱惊——这是前方有敌袭的号子!

    帐外士兵开始跑动集结,帐内众人看向成戈。

    成戈站起身,长刀出鞘,一串寒光流过锋刃闪至刀尖:“我已为普通士兵,排兵布阵之事便由各位将军劳心了,我去前线杀敌。”

    说罢,成戈便率先出帐,一头撞上了还在偷听的郭云奇。

    郭云奇接触到成戈冷戾的目光,有些怵他,呐呐喊了一声:“成兄。”

    成戈睇着他,没有丝毫温度,冷然道:“回你的帐中待着。”

    前方战场,胡人有备而来,群牛开阵,后方投放大石。

    这是从前没有经历过的新的战术,许多士兵拼不过牛的力气,被牛角顶飞,一瞬间穿肠破肚,哀嚎遍野。

    成戈冲进阵中杀牛,发现除非一刀斩断牛的头颅,不然即便划开一半的颈部,牛还能乱冲好几回,杀伤力惊人。

    这么杀下去不是办法,且胡人以逸待劳,一直藏在后面,更是巨大的隐患。

    成戈当即大喊:“用箭!”

    无论如何,也要让胡人先乱起来。

    霎时,箭雨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直遮天幕,成戈趁胡人大乱,只身潜入牛群深处,朝胡人后方奔去。

    他一路砍一路跑,群牛被他吸引,疯了一样冲撞过来,竟被他引了一部分回冲胡人阵地。且牛阵密密麻麻,他灵活地躲闪在其中,一时间竟难以找到。

    “拦住牛,拦住牛啊!”胡人阵地有人大喊,可此时牛已经撞红了眼,怎么可能听话地停下来。

    胡人后方,投石阵被冲散一大半,成戈跳上牛背,借着疯狂的冲力往上一跃,直扑胡人大将的战马。

    半空中,刀兵相接,成戈踩上马头,双手用力往下按。

    胡人大将举刀相抗,双方正僵持着,马匹的后腿忽地跪倒,胡人失去重心朝后滑去,成戈趁机前跃,横劈一刀。

    胡人大将捂着脖子倒下,鲜血从指缝间汹涌而下,下一秒,双眼圆睁,气绝身亡。

    大将一死,胡人大乱,即刻撤军逃离。

    老将高呼穷寇莫追,结束了战局。

    受伤的士兵被抬回营地,没受重伤的士兵,部分继续警戒,部分清理战场。

    成戈回到帐中,左臂鲜血淋漓,老将进来看到,立刻要去为他叫来军医,成戈阻止道:“外面肚子被豁开的士兵那么多,更需要军医,我这点小伤我自己就能治。”

    他的帐中就有急救包,找来消毒后的针线,自己咬着牙缝合。

    老将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前,才说道:“出去探查的士兵回来了,那群胡人没有撤多远,找了一出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安营扎寨了,看样子,还会再来。”

    成戈并不意外:“他们这次准备得如此充足,应是计划了很久,怎么可能一战便退。”

    他剪断线头,撒上药粉,疼痛刺激下冷汗直冒:“我们这回怕是有的打了。”

    敌人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营中气氛相当紧绷,所有人都时刻警醒着。

    营中将士分批次陆续休息,成戈熬得最久,最后被老将强制换了下来,强令他去休息。成戈躺在帐中,头疼地根本睡不着。

    他虽然戍边有几年了,但实战的机会不多,更别提今日的大战。

    战场之上,一幕幕拼杀的画面反复在成戈的脑海中上演,他没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入睡。

    半晌,外头一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从怀里小心地摸出郭云岫的荷包,深深地注视着那片让人心安的浅绿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成戈好似看到了郭云岫,是他们订亲的那一天。

    订亲礼在春日,阳光柔暖,和风徐徐。

    一早,成戈便捧着定亲书,痴痴地看了良久。

    他跟随家人一同去了郭家,郭府的花园里,早春的植物长出了花骨头,晚一些的则刚刚冒出嫩芽,郭云岫站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回眸浅笑。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针脚歪歪扭扭,鸳鸯翅膀缺个口,眼睛一团乱糟糟的黑线的荷包送给他。

    成戈珍而重之地收下,却故意逗她,说这怕是世上最丑的定亲礼物了。

    郭云岫当即瞪着眼要打他,他往后躲,瞥见了身后一脸笑意的父亲母亲,还有祖母。

    祖母正朝他招手:“定亲的仪式要开始了,你们两个小的可不能再闹了。”

    成戈笑着应了,转身想拉起郭云岫的手,不想,却拉了个空。

    他赫然转身,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成戈再次回头,父母与祖母也全都消失,绿色的生机勃勃的花园在他的眼前慢慢褪色,全部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血红的雾气。

    直到,那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成戈猛地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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