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岫扯了一下嘴角，审视着祁柏盛的眼底，似笑非笑。
这是祂留下的一部分，亦是祂舍弃的一部分。
祁柏盛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诱饵。
祂想用他困住她。
按照云岫对那位的了解，这儿指不定还是祂特意为她打造出来的。
一个充满虚假的世界，没有尽头的重生，俗不可耐的套路，看似顺从的圈禁。
便是祂眼中与世无争的乐园。
“呵。”她望向窗外，只觉得一切竟是那么的荒诞与可笑。
果然，时间再是漫长，万万年已过，祂的本性亦没有丝毫改变。
前方渐渐嘈杂，山脚到了。
山脚下，游人与商贩正讨价还价，好几个小孩子围在糖葫芦摊位前，走不动道。
车辆降速，缓慢行驶过人群。
今天来爬山的人真不少，他们一行人占用了停车场唯二剩下的两个位置。
刚下车，外面又开进来一辆黑色越野。似乎是转了一圈没找到位置，越野车在停车场入口停下，车上下来了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
男人的两只臂膀上布满了暗色纹身，秦云岫刚好经过，扫了一眼，一堆花里胡哨的线条，没看出来纹的具体什么图案。
行至真正的山脚下，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
远方看着没多高的山，霎时在众人眼前，无限拉长。
祁柏盛看起来很高兴，这种高兴秦云岫也见过，上一次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便是如此惊喜与藏不住的欢欣。
当时，世界在秦云岫眼前，藏起了其虚假的本质，令她无法观察到，他们成功牵手的瞬间，世界的线条是否产生过波动。
不过，很快她就能知道了。
山爬到一半，几人找了一处凉亭休息。
亭子修建在一处峭壁上，前方十多米远的位置，有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小瀑布。
瀑布水流激荡，洁白的水花拍打山壁，清爽的水汽自然而然飘到了亭子里。
秦云岫侧眸，看向了另一边更远一些的山壁，那里有几条从山顶垂下去的黄色安全绳。其中一条正贴在山壁剧烈滑动。
吴悦欣也看到了，好奇地往前探头，想看看对面山壁下有什么不一样。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见，她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秦云岫盯着安全绳，左一下右一下，有规律地滑动，道：“应该是攀岩。”
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还挺有意思的。”
一行人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往上爬。
由于体力的消耗，他们上山的速度比刚开始慢了很多，其中，秦云岫是走得最慢的那一个。
祁柏盛似乎想要帮忙，欲言又止半晌，只说：“我帮你拿包吧。”
秦云岫把背包给了他，让前面几人不必等，她慢慢走上去就好。
许是见祁柏盛一直在旁边陪着，另外几人皆默契地提速，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又往上走了一百级台阶，秦云岫驻足在一棵大树下。小伙伴们的身影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她干脆更不着急，停下来喝了口水，扶着树干慢慢喘气。
她停留的位置，距离安全绳很近，伸手就能摸到。
秦云岫往上扫了一眼，前方山势出现了一个大于四十五度的转角，两边山壁倏然靠拢，只露出一线观景的空隙。
阳光自空隙投入，轻烟似的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锥形体的大致轮廓。
光线在轻烟中飞舞，如梦似幻。
“云岫……”祁柏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迟疑与某种下了决心的坚定。
她缓缓回眸：“嗯？”
祁柏盛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紧张，肩膀微耸，手指紧贴着裤缝，嘴唇抿了又抿，一双眼睛既想看着她，又不敢一直看着她。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话出口的瞬间，似乎找到了勇气，目不转睛看着她。
秦云岫垂眸，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祁柏盛惴惴不安的神态中，眼尾轻扬：“看到那条安全绳了吗？”
秦云岫的眼底不加掩饰的戏谑，好像在与他开一个玩笑：“你若是能从山脚攀延，到达山顶之上，我就答应你。”
话音刚落，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根安全绳，爬上来了一个人。
巧了，正是在停车场擦肩而过的黑衣纹身男。男人似乎听到了秦云岫说的话，专门看了她一眼，再收回注意力，接着往上爬。
约莫半小时后，秦云岫到达山顶，其余几人见只有她一个人，都问祁柏盛去哪儿了。
秦云岫眯着眼，感受山顶的风，云层聚集在比山顶还矮一截的位置，往下俯瞰，仿佛身处云顶之上。
“他下山了。”
风吹云动，好似一团团白色泡沫的云朵，有的散开，有的聚集，秦云岫视野里，靠着山壁的一朵云飘走，显露出云下的一个人影来。
短短几个小时，遇见三次。
黑衣纹身男似乎也看见了她，攀爬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半弓着身体，单手拽住安全绳，一个弹射跳上了山顶。
周围有其他游客的欢呼声，就连祁柏盛的舍友，几个男生亦是兴高采烈地恭喜男人。
吴悦欣凑过去，问秦云岫：“祁男神下山去干嘛？”
秦云岫指着还在庆祝的一群人：“他也攀岩去了。”
吴悦欣张大嘴巴，很不理解的样子，问道：“爬山爬到一半，改去攀延？”
要是一开始祁柏盛就选择攀岩也没什么，哪有人都到山腰了，又重新下山去攀岩啊？
秦云岫没有隐瞒，如实相告：“因为我说如果他爬上来了，我就做他的女朋友。”
吴悦欣的嘴巴是彻底合不上了，她瞥了一眼蜿蜒绵长的下山路，又瞥了一眼垂直陡峭，高耸入云的山壁。
好半晌，吴悦欣找回震惊到离家出走的神智：“他真的去爬了？”
“他爬上来了，你真的会答应他？”
秦云岫还没回答，吴悦欣自己先头疼了：“不是，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当然没有。
秦云岫只是在给祁柏盛的求爱增加重量与难度。
她有一个猜测，需要验证。于是，提前做好一切能预先设置的条件，包括这一面并不容易攀登的山壁。
当祁柏盛经历千难万险，攀登千万步，到达秦云岫面前时，就是她能够验证结果的时刻。
如果可以得到答案，或者摸到规律，那么之后，秦云岫会不惜余力，变着法子地继续折腾祁柏盛。
眼下这个，还只是一道普通的开胃前菜罢了。
等到祁柏盛终于气喘吁吁到达山顶时，已是三个小时之后。
他没有力气自己跳上山顶，借助了别人的手被拉上来。
工作人员在帮助祁柏盛解开安全绳，他躺在地面上，眼神涣散，呼吸急促，手脚因为脱力或是肌肉长时间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而微微颤抖着。
祁柏盛的室友全部围上去，与女生们的担忧不同，男生们全都在兴奋地询问祁柏盛，攀岩是个什么感觉，难度大不大，危不危险等等。
一个个看上去跃跃欲试。
几个女生站在外围，推着那几个仍在叽叽喳喳不停的男生往后退：“你们给他一点呼吸的空间，没看见人那么累，需要休息吗？”
他们都走开了，露出了站在最后面的秦云岫。
祁柏盛偏头，看见了她，眼睛慢慢亮起来。
他满脸都是汗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湿哒哒贴在额前。与平日里矜贵绅士的形象相比，此时此刻的他，更符合一个男大学生的模样。
祁柏盛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他说：“我爬上来了。”
秦云岫轻轻点头：“嗯，我看到了。”
祁柏盛半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朵看不出来品种，颤巍巍抖着花瓣的小黄花，递给她：“这是山壁上采的。”
“云岫，做我的女朋友吧！”
秦云岫的眼睛慢慢弯成一对月牙，她走过去，目光落在小黄花内里浅粉色的蕊上面。
接过花朵的手指没有离开祁柏盛的手背，她偏了偏头，望向其身后一大片云层之上的虚空，密集而标准的线条好似编织成了一个无比精细的网。
她在网里，却不知是否在水里。
而无论在不在水里，在网里的她都再无生命与自由的主宰权。
那么，在不在水里，又有何意义？
这水是一片汪洋大海，还是一个精致的鱼塘，又有何不同？
“好啊。”秦云岫轻幽地应了一声，“我做你的女朋友。”
一瞬间，世界的线条出现波动，线条组成的铺天盖地的细网，在极短时间内，出现了几个扭曲的动作，仿佛细网正在随着水波荡漾。
其后，秦云岫观察到，世界的线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网好似比之前的缝隙略大了一些。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祁柏盛的手背，眼神中真诚地带上了一点愉悦。
看来她猜测的没错，之前也并没有眼花，解开世界牢笼的关键，还在祁柏盛身上。
接下来，她只需要找到他与线条的联系。
即从根本上找出，是祁柏盛的什么导致了线条的波动。
若是其他的世界，秦云岫一定会首先从男女情爱上，去下手试探，但是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由祂为她特意构筑出来的世界。
云岫想，情爱一说，是祂曾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万万年不见，祂应该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