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感官一瞬即逝，祂再一次短暂地出现过。
秦云岫勾了下嘴角，指尖轻轻触摸在纹身上，她好像摸到了一点边儿了。
如果将前两次世界线条的波动，和当前这一次放在一起比较。
第一次波动，她曾以为只是眼花。在学校教学楼的走廊外侧，她帮祁柏盛擦了雨水，意料之外的首次肢体接触。
第二次波动是在山顶，她接受了祁柏盛的表白，情感层面的首次连结。
而第三次，就是刚刚。
前两次的波动，她可以理解为是祂故意留下的诱饵。
祁柏盛作为被祂留下，被祂舍弃的那一部分，他会不由自主受到秦云岫的吸引，才是正确的反应，才更加真实与可信。
也只有这样，这个诱饵才具有蛊惑她的价值。
并且，如果真如她猜测的一样，那么祁柏盛这个诱饵，所拥有的真实的分量，实际上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他对于世界的影响到此为此了。
即便秦云岫再就着这个方向探索下去，他们两个爱得死去活来，世界的线条也不会出现多大的变化。
这样看来，只有第三次世界的波动，才是找到答案的关键。
第三次……
秦云岫慢慢地仔细地回忆——她与魏蹊对话了，她贴了魏蹊给的纹身贴。
如果与魏蹊有关。
之前在饭店，秦云岫曾当着祁柏盛的面，玩笑说她对魏蹊这样的男人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世界毫无异动。
祁柏盛只是不高兴，这是正常的、应有的情绪，作为秦云岫的男友，他亦有资格不高兴。
医院也是一样，看到她和魏蹊说话，他故意打断，故意摸她的头发来宣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候，世界的线条仍然没有变化。
排除掉魏蹊，那么，就只剩下了……纹身。
秦云岫垂眸，细看了一遍手腕内侧的小猫咪图案。即使确定了想要找到的答案与纹身有关，她仍然没想明白，为什么是纹身？
如果……如果将这个虚假的世界看做一个虚拟程序，那么……
忽然间，秦云岫灵光一闪。
她倏地抬眸，透过事物的表面找到了其本质——不是纹身！
——是示警！
世界在向祂示警。
如果将世界比作一个已经可以自行运转的程序，那么其程序内部必然存在一套自洽的逻辑。
逻辑由祂设定，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世界限制她的内容。
一旦，她脱离或者超出了祂设定的逻辑范围，世界就会出现bug，或者警示，这种错误与警示会直接到达祂的本我处。
将祂召回世界，来处理掉这些错误或警示，以保证世界的继续运行。
秦云岫逐渐心跳加速——这才是正确的思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世界的波动，她都能从祁柏盛身上找到一点有关于祂的气息。
因为祂来过。
作为世界的构筑者，作为‘祁柏盛’的创造者，每一次示警，都会召唤祂的本我，而祂的出现，又会导致世界的波动。
从线条的波动幅度，细网的精密程度判断，她唤醒祂的次数越多，祂降临于这个世界的本我就越多，而世界对她的束缚，则会相应减少。
以上，皆还只是猜测。
她需要验证。
顷刻间，秦云岫完全对魏蹊失去了兴趣，满心满眼只看得见眼前这一只唯一的小白鼠。
祁柏盛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云岫，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再等一会儿就能送你回家了。”
秦云岫满不在乎地点了一下头，她单脚站起来，勾住祁柏盛的脖子：“我们去外面等吧，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祁柏盛怔了一刹，随即耳朵涨红。
他小心翼翼将秦云岫抱起来，声音有些低又有些雀跃：“好，我们去外面等。”
二人与还站在一旁的魏蹊擦肩而过，三个人谁也没有回头。
医院门口，总有匆匆行走的人，进进出出。
祁柏盛抱着秦云岫走得离门口稍远些，才将她放到了墙边的长椅上。
秦云岫晃了晃没受伤的一只脚，笑得开怀：“祁柏盛，你知道什么是替身文学吗？”
对于这个毫无根据、突然出现的问题，祁柏盛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秦云岫勾起嘴角，仰靠在椅背上，嗓音微扬：“我给你解释一下啊。”
“从女孩子喜欢阅读的言情小说的角度来说，替身文学，是指主角喜欢的白月光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与主角在一起。”
“于是，主角退而求其次，找到一个外貌或者性格与白月光相似的另一个人，作为白月光替身，放在主角身边，以方便主角思念白月光。”
祁柏盛听得似懂非懂。
他愣了半晌，忽然急切地说道：“云岫你放心，我没有白月光，我只喜欢你！”
“哦。”极度漫不经心的语调，秦云岫显然不在乎这个，她的眼眸流露出恶劣的浅笑，轻佻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替身文学。”
“我，有一个需要通过你，来思念的白月光。”
‘我’字，和‘你’字，她特意停顿、加重。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自始至终望着天上的月亮。
好半晌，祁柏盛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
似乎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他看上去，更像没听懂，有些发愣而不是生气。
秦云岫继续添一把火：“你曾经像祂。”
与她一同坠崖的时候，最像。
“此刻，又不怎么像祂。”
“哦，对了。”秦云岫往前倾身，腰背挺直。她偏过头，直视着祁柏盛，目光锁住他的眼睛。
“有一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祂，我对祂，有过非分之想呢。”
霎时，世界的线条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起伏，比之前三次的变化，加起来都大。
她猜对了。
果然，万万年过去，祂一成不变，她脱胎换骨。
在祂的眼里，她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白玉。
那么如今，她便偏要让祂看清，白玉的内部沉淀、侵入、永远无法消除的血色斑驳。
她要让祂清楚，祂基于对万万年之前的她的了解，而设定的逻辑范围，早不适用于当下。
她只需要一次又一次超出世界对她的逻辑设定范围，便能一次又一次的召唤祂的本我。
也许哪一次，祂的本我完全降临到这个世界，世界的束缚、这张圈住她的细网，便会随之消失。
到了那时，她将会面临一个新的问题——她是否能从祂的眼皮底下顺利逃走？
不过，管他呢！
前路再难，当只有一条路时，也只有一意孤行地走到底。
万万年已过，她多的是果决与心狠，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果逃不了，最好的结果是她带着祂同归于尽，差一些的也不过是她的神魂就此湮灭。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随祂如何，永远不再相干。
眼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认——世界的重启是否会让已经产生变化的线条回归原位。
如果是，就表示她必须在不触发重生条件的前提下，一个回合内多次唤醒祂，直至祂完全降临。
这无疑又会新增难度。
不过，想要验证这一点，比唤醒祂简单多了。
只需要，她死一死。
上一回合，她还看不见世界的本质，不清楚线条是否归位，如今看得见了，很容易就能观察到结果。
司机的喇叭声唤回了发愣的祁柏盛，和思考的秦云岫。
祁柏盛从座椅上站起来时，恍惚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秦云岫眨了眨眼，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软糯的嗓音撒娇道：“我刚刚开玩笑的，你被吓到了？”
祁柏盛抿抿唇，似乎不敢再相信她说的话。
秦云岫单脚站起来，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勾住他的脖颈：“你要不信，可以向吴悦欣打听呀，我从小就没谈过恋爱，你是我的初恋。”
可能是初恋两个字触动到了祁柏盛，他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良久，他低声道：“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秦云岫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她自然地依偎进祁柏盛的怀里，继续撒娇道：“我还不想回家，你会开车吗，不要司机，我们两个单独去江边兜风吧。”
祁柏盛迟疑了一下，又很快在秦云岫轻轻摇晃他脖子的动作中，败下阵来。
他扶住她的腰，怕她不小心用到受伤的那只脚，叹息道：“好。”
祁柏盛答应了秦云岫的要求之后，先让她坐回长椅上等一会儿，他自己则去了车前与司机交流了几句。
而后，司机离开，他走回来将她抱坐到副驾驶位。
十多分钟后，他们重回到江边。
秦云岫降下车窗，感受夜间凉爽的江风，同时，她在选择，从哪里撞下护栏坠江，比较合适。
生命是珍贵的，但是，虚假的可以无限重启的生命是否珍贵，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作为祂的一部分，也是困住她的一部分，祁柏盛不陪着她一起死，她不乐意。
上一回合坠崖前，因为看不透这个世界，她生怕他有后手死不了，还用亲吻诱惑了他。
这一回，倒是可以简单一点。
夜深了，江岸边很长一段距离，一个行人也无，安静得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秦云岫忽地扭头，指尖搭上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道：“祁柏盛，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选择一个人，和我一起去死的话，我会选你。”
她的声音与潺潺水流声相呼应，幽幽流淌出：“你喜欢这个……表白吗？”
祁柏盛的双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他还是一样懵懂的表情，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触动于‘表白’两个字，他还是回应了她：“我喜欢……你的表白。”
“云岫，”祁柏盛偏头，深深看了秦云岫一眼，“我喜欢你的所有。”
话音刚落，秦云岫的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既然如此……”
她的手指猛地握住方向盘，朝右侧猛打，车子失控地冲向江边，与护栏相撞。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二人都从座位上飞起，又很快被安全带拽回。
撞毁的护栏率先掉下江水，只听扑通一声，车辆陡然坠落，上下翻转，一头栽进江里。
最后时刻，她轻轻道：“祁柏盛，待会儿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