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一股湿热的风，卷过地面。
顷刻间，白昼如夜。
越来越多的乌云堆叠在头顶，风起云涌，岌岌可危似一座即将从天上塌下来的山。
一分钟不到，大颗大颗的雨水降下。
祁柏盛无法置信地站直身躯，丰沛的水汽扑面而来，雨滴落在他手臂上，绽开水花。就如秦云岫说的，触觉真实，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地朝外走，被秦云岫拉住。
手指盖大小的冰雹擦着他的发梢砸下来，噼啪一声，与大地相撞。紧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冰雹如箭一般，密集地从天上射下来。
骤雨如瀑，掩盖了冰雹的轨迹。
“祁柏盛，你……看清楚了吗？”
秦云岫松开了他的手，他回眸望去，她站在风里，身后草木倾倒，沙石飞扬，是被狂风肆掠的一整个世界。
强烈的脚落不到实处的虚空感击中祁柏盛。
他终于开始动摇。
秦云岫平静地望着他，看他被雨水打湿后背，看狂风吹乱他的头发，看他神色恍惚，目光彷徨。
显而易见的是，祁柏盛已经被她说出的话、改变的天气所影响，他的内心此时此刻一定挣扎于世界的真假。
而实则，世界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祁柏盛如何认为。
只要他觉得世界是假的，产生强烈的怀疑，便能真正动摇世界的核心。
这便是解开束缚的最后一步。
为此，她不惜骗了他。
突然，一颗巨大的冰雹砸破伸出去的房檐，碎掉的拳头大小的冰球，咕噜噜滚到祁柏盛脚边。
他低头看去，静了片刻，狠狠闭上双眼。
祁柏盛连连摇头，拒绝再看眼前的一切。
明明风雨是真的，他实实在在被雨水打湿。可是，呼风唤雨也是真的，只秦云岫一言，艳阳高照瞬间变为骤雨冰雹。
理智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以至于祁柏盛想，他希冀，会不会只是巧合，冰雹只是巧合……
虚空之中，线条开始扭曲。
“董事长！董事长您怎么了？来人啊！出事了！”
祁柏盛猛地回头，只见乔老爷子双眼紧闭，浑身无力地歪倒在座椅上，即使旁边有人用力扶着，也止不住往下滑。
他一个箭步冲回屋内，接过乔老爷子的身体。
手底下，僵硬、冰凉，毫无生机的躯体，让祁柏盛感到万分惊慌，他大喊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有人提醒他：“祁少，这个天气没有车能开到户外，车顶遭不住冰雹，只怕走不出一百米，车就坏了！”
祁柏盛怔了一刹，陡然抬头，望向秦云岫。
“云岫……”
祁柏盛的眼底全是祈求，不过几秒钟，细密的红血丝遍布眼球，明明无泪，却生出一种哭红了眼的错觉。
世界的束缚只差最后一点，秦云岫只需要静待片刻，便能从这个牢笼般的世界彻底逃脱。
她静了一下，点头：“叫车吧，冰雹马上就停了。”
真实的爷孙情将祁柏盛牵绊，线条停止变化。
其余人还愣着，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人，祁柏盛再次大声催促：“没听到吗？打电话叫救护车！冰雹马上就会停了！”
电话打出去，刚刚接通，屋外一直不停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倏然断绝。
众人皆是感到惊喜，仿佛看到了希望。
约莫二十分钟后，秦云岫与祁柏盛随着救护车一起，到达医院。
乔老爷子被抢救回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按照医生的话来说，能不能真正把人救回来，还要看接下来的48小时里，乔老爷子的生病体征能否逐步恢复稳定。
祁柏盛守在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外，埋着头，一言不发。
秦云岫陪坐在一边，看窗外乌云散去，天空中，太阳重新显露出来。不一会儿，阳光爬进窗台，照在祁柏盛眼前的地面上。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阳光离开，夜幕降临。
今夜的月光格外亮，银白的清辉洒在窗外的树枝上，夜来香花苞绽放，芳香飘进窗台内，祁柏盛僵硬的身躯动了动，抬起头。
秦云岫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他扭头看她，看了许久，也看不懂她。
“云岫。”
“嗯？”
“你爱我吗？”
秦云岫平静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她伸出手，摸了摸他腮边又冒出来的胡渣，嗓音比月光还要清凉：“我当然爱你。”
“祁柏盛，你不懂。命中注定，我要爱你。”
她明明说了好话，谁都爱听的话，可是祁柏盛的心底，竟生出一股浓烈的悲伤感。
他确实不懂，只得喃喃重复道：“命中注定……”
秦云岫靠近他，望进他血丝未消的眼底，口吻循循：“你看，我们之前，不是相爱，是宿命。”
“那么，宿命由谁创造，你想过吗？”
祁柏盛睫毛眨动，眸光却定住，似陷入了沉思中。
良久，他突然问道：“宿命可以更改吗？”
秦云岫眉梢微挑，不妨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问道：“你想改变什么？”
祁柏盛仰起头，眸光逐渐清明坚定：“我想要爷爷可以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秦云岫顿了一下，她望向窗外一小方天空，静了静，道：“可以，我答应你。”
话落一刻，祁柏盛释然地笑了。
仅存的牵绊就此解除，顷刻间，世界最后的一点束缚消失。
虚空之中，无数线条慢慢扩散、淡化，直至完全消失，神魂的力量在世界之外，隐隐地牵引着她离开这个世界。
云岫没有立刻动身，她的手指缓慢地摸进背包里。
目光定在祁柏盛身上，不出所料，看见了祂完全降临。
世界的规则由祂界定，世界之内没有神明，神魂的力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这就代表了，完全降临的祂，在世界之内，也只是一个微小的有血有肉的人。
血肉是多么脆弱的东西，祂似乎从不曾体验过。
尖锐的刀锋贴在人类一划就破的喉管处，云岫的眼神，与祂如出一辙的冰冷无情。
无人比她更知，他们是何其的相似。
她曾经以祂为目标，拼了命地朝着祂而去，却不得其法，始终不像祂。
后来，她厌恶、憎恨、放弃神的全部生机，只为了解脱、逃离，却在万万年的漂泊与行走间，变得越来越像祂。
祂的指尖抬起，触到了她的眉心。
云岫眉间一拧，手下用力，温热的血液涌出，流过她的手背，腕间，顺着她的手臂滴滴答答往地面坠落。
血腥的气味盈满鼻腔，她静静看着他。
神明的眼睛与天地同界，空旷无垠，止水无波。
忽而，云岫勾唇一笑，一对明眸尽染红尘艳色，道：“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
刀锋从血肉抽出，祁柏盛的身躯生机断绝，如破布一般飘落于地。
趁着祂完全失去对世界掌控的间隙，云岫以神魂之力，在世界之外强势接管了世界的规则。
秦云岫与祁柏盛彻底从世界抹去，与此同时，世界最后一次重启。
……
“小识，小蹊，快来吹蜡烛了！”
秦识从卧室蹦蹦跳跳跑出来，一只手抱着宁荞，一只手抱着秦垣，开心道：“谢谢爸爸妈妈！”
她扭头，雀跃地催促：“哥哥，你快点儿出来啊，蜡烛都要燃完了！”
秦蹊插着兜慢慢晃出来，走到三人面前，从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生日礼物。”
秦识惊喜地瞪大眼睛，伸手去抱秦蹊：“谢谢哥哥！”
秦蹊略显嫌弃地躲了一下，秦识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宁荞和秦垣微笑着，看兄妹两个打闹，不一会，一人抓一人，领到蛋糕前面：“祝福小识20岁生日快乐！”
秦识听着父母和秦蹊唱给她的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希望每一年过生日，都能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一起。那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家四口分吃蛋糕，秦识接到吴悦欣的祝福电话。
挂掉之后，看见秦垣正在看新闻，凑过去跟着看了一眼：“咦？”
秦垣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顶：“怎么了？”
秦识吃着蛋糕，口齿有一些含糊不清：“我们学校前几天还有人猜测，乔氏董事长住进ICU这么长时间，一定熬不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出院的采访看起来，精神状态挺好，挺健康的呀。”
秦垣笑道：“你们学校还关心这个呢？”
秦识歪了歪头，瞟了一眼正在和宁荞说话的秦蹊，小声道：“爸爸，那是因为学校里和哥哥争校草头衔的男生，是乔氏董事长的孙子。”
“他长得可帅了……”
世界之外，一双盛满星河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旋即，神魂的力量自世界抽离，规则已定，宿命自书。
接下来，世界不会再困于同一个时间节点，它将由自身运转、发展、一往无前。
云岫停留在无边浩渺的宇宙中，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祂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为了避免再一次落入陷阱，为了能够继续找寻遗落在其他小世界中的残魂。
她需要慎重地选择下一个世界。
最好，能在世界中……解决祂。
【当前小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