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似乎被触动。
一秒不到的紊乱，仿佛醉酒之人的眼花。
秦云岫眨了一下眼，端详半晌，发现没有变化。
祁柏盛的神色已是天翻地覆，编织成网的线条却纹丝未变。世界最后的束缚，似乎远比她想象得更加隐秘，难以捉摸。
秦云岫慢慢合上眼，并未如之前一般，在试探之后转而搪塞、安抚。
距离真正能够逃离这个世界，只差最后一步。
表面功夫已不再需要。
既然关键仍在祁柏盛身上，那么她与他之间，终归无法善了。
秦云岫的手指离开背包，规矩地叠放在小腹上。
片刻，祁柏盛的气息逐渐冷却，他缓缓退开，长久地静默不语。
好半晌，外面响起车喇叭的声音，打破车内僵持的寂静。
一道灯光由远及近，将祁柏盛拉出一道斜长的黑色影子。光线掠过的瞬间，一条明暗界线，将他的面庞一分为二。
直到那辆车驶远了，光线消失在尽头，仿佛定住的祁柏盛才忽然动了，将车跟着开出去。
一瞬间，祁柏盛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曾经教秦云岫学习开车的片段。
欢声笑语，浓情蜜意，仿佛还是昨天。
她却变了，变得彻底。
祁柏盛感到痛苦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极度不适应的违和感。
就好似眼下发生的一切是一出逻辑不通的剧目，脱离剧本，偏离人设，演技拙劣。他想要打断，想要重回正轨，想……一切如他所愿。
淡淡的酒气飘在车厢内，秦云岫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被祁柏盛公主抱着，稳稳地朝前走。
眸光微微流转，她疑惑出声：“这是哪里？”
不是学校，不是酒店，倒像是某个私人住宅。
他们从做工精美的铁艺大门入内，迎面便是一座生机勃勃的花园。
花园的占地面积很大，秦云岫被祁柏盛抱着，视野范围有限，只注意到了花园两侧长长一排高大茂密的树木。
“我家。”祁柏盛回答，“乔家老宅，我答应了爷爷今天会回来。”
祁柏盛停下脚步，对上秦云岫不解的目光，道：“他应该还在等我，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然后去见他。”
秦云岫默了一下，点头：“好。”
一觉天明。
晨光透过没有拉好的窗帘的缝隙，洒在纯白色被面上。
秦云岫眯着眼，偏头，看见了床脚不远处的沙发上，躺着的祁柏盛。
他昨晚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秦云岫汲着拖鞋，走到祁柏盛身边，垂眸看他。
即使在睡梦中，祁柏盛仍是眉头紧锁，他的眼眶下方铺满了浅浅的青黑色，下巴处一圈胡渣冒出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颓丧感。
秦云岫看了一会儿，缓缓蹲下身，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触他的眉心。
祁柏盛对乔家，或乔董事长，是什么样的情感，秦云岫不清楚。
她清楚的是，他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就好比，秦云岫可以送给秦识一个存在于时间前面的礼物，却永远无法将相同的东西送给祁柏盛。
某一方面，他与她更像。
都不真正属于这个世界。
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内容，祁柏盛的眼皮不安地抖动了几下，霍然睁开。
秦云岫收回手，抱着双膝，轻轻笑道：“怎么睡在这儿？”
祁柏盛乱了的气息静下来，他望着她，半晌，道：“酒醒了吗？我担心你晚上会不舒服，所以……”
他关切的眸光一如从前，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当黑夜消逝，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提起关于魏蹊的只言片语。
临近早上十点，祁柏盛带着秦云岫去吃早餐，意外地碰上了专门等在餐厅的乔董事长。
祁柏盛下意识牵起了秦云岫的手，走上前，规矩地打招呼：“爷爷，早上好。”
秦云岫默了一下，微笑道：“乔爷爷，早上好。”
乔家老爷子，年至古稀，依然稳坐在乔氏董事长的位置上。
乔氏由他一手创建，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只不过后辈皆是后继无力，好不容易才有了祁柏盛这么一个让人满意的继承人。
老爷子沉而利的眼神，扫过两人：“嗯，坐在吃饭。”
祁柏盛带着秦云岫坐在右侧，他们对面也摆着一套碗筷，座位却是空的。
上菜间隙，有人过来，专门和乔老爷子低低说了一声：“乔少屋里没人，车也开走了。”
老爷子眉头下压，神色不怒自威，沉着脸吩咐道：“将人送到他爸妈那里去，规矩学不好，就不要回来了。”
那人应声退下，菜上齐了，餐厅内除了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祁柏盛亲手添了一碗粥，放到乔老爷子面前，缓和气氛：“爷爷，喝口粥吧。”
转头，他又给秦云岫添了一小碗，轻言细语，让她尝一尝。
乔老爷子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忽然发难，问道：“我听说就是你，非要警方拘留那个混小子一晚上？”
混小子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乔老爷子说的是乔少和魏蹊他们为了秦云岫打群架，一起进了警局的事。
后来，祁柏盛出面，按照秦云岫的要求，没有立刻让律师把人捞出来。
“爷爷！”祁柏盛出声阻止，“是我——”
秦云岫覆上他的手背，示意没事。
她大方地回视，并不怯场：“是我。”
自家孙辈什么德行，秦云岫不相信乔老爷子不清楚，他想护短，也要先讲道理。
秦云岫思索片刻，眸光转向祁柏盛，故意问道：“我一直好奇，这个乔少和你是什么关系？”
闻言，祁柏盛先是望了乔老爷子一眼，才回答道：“亲戚，有点儿血缘关系。”
“我从小跟着奶奶生活，爷爷膝下无孙辈，便从家族旁支里挑了一个，放在身边。”
“难怪……”秦云岫轻描淡写道，“你与这个占着乔姓的乔少，品德性格，天差地别。”
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在座的两人谁听不出来。
汤匙碰撞瓷碗，乔老爷子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
秦云岫没有理会，低头喝了一口粥。熬的开花的米粒融化在口腔内，真实的令人感到舒适的口感。
她却蹙了一下眉。
不经意间，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秦云岫缓慢地搅动汤匙，徐徐道：“乔爷爷，我关他一晚上，可是真心地为他好。”
乔老爷子并不领情，目光沉沉，带着压迫感。
秦云岫微微挑眉，接着道：“您不知道，从前也有相似的事件发生，有一个小孩在商场里撞到我，孩子的父母不仅不道歉，还一个劲儿地胡搅蛮缠，把我坑去了警局。”
“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她空了几秒，目光暗下来，语气倏地一转，紧绷道：“当晚，一家三口出了车祸，横死街头。”
乔老爷子下垂的眼皮猛地一颤。
旋即，许是觉得秦云岫胡说八道，还咒人不得好死，言行太过歹毒，乔老爷子年迈浑浊的一双眼睛里，怒火熊熊升起，直接摔了碗筷。
祁柏盛立刻挡在秦云岫前面，眼神示意她别说了。
当然，毫无作用。
她朝他歪了一下头，撑着脸颊，继续悠哉地拱火：“我是因为不希望乔少也落得这么一个结局，才好心让警局关他一晚上，小惩大诫，以此来避免更严重的祸端。”
秦云岫停顿了一下，目光静下来。
说了这么多，此刻，她才真正地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你们什么时候，怀疑过世界是假的吗？”
如果解开世界最后的束缚的关键，不是颠覆秦云岫本来的人设，不是脱离祂预设的剧本，一切逻辑问题无法触及到世界的核心。
那么，与祁柏盛相关的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他自己。
他就是世界的核心。
是她从一开始，就低估了祂留下的这一部分的重要程度。
秦云岫仔细观察着祁柏盛的面部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继续说道：“在那一家三口横死的当晚，我第一次怀疑世界是假的。”
“因果报应怎么可能那么快，好似世界的一切都在围绕我而运转……”
乔老爷子的声音从祁柏盛身后传来，厉声打断了秦云岫的话：“我看你需要去医院看病！一个小女娃，说话疯疯癫癫的。”
“小盛，你看你带回家了个什么人？！”
秦云岫没有理会其他人，她始终专注在祁柏盛身上。
可惜，这番话没有动摇他。
祁柏盛没觉得她在说疯话，却也没有真正理解到她想表达的意思，他甚至有些茫然无措。
秦云岫主动伸出手，勾了勾他僵硬的手指：“你不相信是不是？”
“我曾经也不相信。”
她柔软的指腹，温暖地抚过他冰凉发麻的躯体：“我们之间，温度是真实的，触感也是真实的，既然如此，世界又怎会是假的呢？”
她仰起头，一抹极其轻淡的笑出现在眼底：“所以，我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让你直观地看见真相。”
秦云岫指着外面：“现在天空晴朗，阳光热烈，我看过今天的天气预报，32度高温，会持续近一周。”
“也就是说今天不会有任何极端恶劣的天气出现。”
她与他十指相扣，却只是为了牵着他走到门外。
秦云岫语气神秘，幽幽道：“如果我说，一分钟后，天空会下起冰雹。”
祁柏盛显然不能相信。
秦云岫并不在意，她斜倚在门边，笃定似的，望着远方天际。
“祁柏盛，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看一看这个离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