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铎冲到厨房，一只拖鞋直接飞了。
入眼的便是满地的狼藉。
装调味剂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不远处还有几个打破的盘子。
木木摔倒在小矮凳旁，屁股坐在一个破了八瓣的烂番茄上。
李铎只觉火气冲到了天灵盖。
他黑着一张脸，把木木拎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厨房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么？”
“你一刻都闲不下来，非要给我找事儿？”
李铎忍无可忍，说出来的话也没有顾忌。
他知道她肯定会哇哇大哭。
让她长点教训也好，厨房里有刀有火，她这样的小朋友进来太危险了。
木木被吓了一跳，头埋进两个膝盖中间，像是可怜的小鹌鹑。
她咬着嘴唇，半晌，扬起小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得砸下来。
李铎暗中紧了拳头，有些后悔对她这么凶。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木木抽搭几下，断断续续地说：“爸，爸爸对不起。木木不是故意，的。木木只是想帮，帮爸爸冲一杯蜂蜜水。”
李铎身子一僵，他意识到了什么。
“每次，每次爸爸喝了酒，妈妈都会给你冲一杯蜂蜜水，不然第二天起，起床会头痛。”
李铎垂着眼睛，从纸抽里取了纸递给她，声音低了好几个度：“别哭了，刚才受伤了没有？”
木木摇摇头。
李铎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到卫生间，顿了一下：“会洗脸吗？”
木木扭头看了看：“会的，但是我够不到。”
李铎这次没再说什么，从架子上取了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小姑娘的脸又嫩又滑，像一块尚好的羊脂玉。
李铎嘴巴张开又合上，过了半天才说：“我不是想凶你，厨房这种地方很危险，容易伤了你。”
木木不哭了，点点头，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李铎把她抱起来：“走吧，该睡觉了。”
木木扬着小脸，轻声问：“那爸爸会给木木讲睡前故事吗？”
李铎脚步一顿：“你这么大了，还听睡前故事？”
木木飞快地点点头：“妈妈会给我讲故事的，听故事的木木特别乖，会立刻进入梦乡哦。”
李铎：……
他把她放在床上，取了毛巾被帮她盖好，然后坐在旁边拿手机查故事。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
“我听过了。”
“卖火柴的小女孩？”
“听过了。”
“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听过了爸爸。”
李铎紧锁着眉头。
这小孩怎么什么都听过。
他放下手机，决定自己发挥。
“那我给你讲一个小兔子找妈妈的故事吧。”
木木翻了个身，笑道：“爸爸，你记错了，是小蝌蚪找妈妈。”
“不是小蝌蚪，就是小兔子。”李铎坚定地说。
如果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她不是又听过了么。
但她肯定没听过小兔子找妈妈的故事。
李铎的语文成绩不好，肚子里的墨水没多少，他只能把小蝌蚪换成小兔子，然后硬着头皮讲。
“在兔子界，兔妈妈生下小兔子就会离开……”
结果木木越听越兴奋。
“然后呢？”
李铎痛苦地揉揉眉心：“没有然后了，快睡觉！”
木木不太甘心：“小兔子最后找到妈妈了吗？”
李铎想了想：“应该……找到了。”
木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李铎把灯关了：“睡吧。”
“那木木可以找到妈妈吗？”木木又问一句。
“可以，明天就带你去找妈妈。”
木木终于安心了。
*
李铎向来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才打着哈欠到卫生间去洗漱。
直到看到坐便器旁排放的小板凳，他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子。
他叼着牙刷过去敲她的门。
口齿不太清晰地叫她：“起床了，木木。”
半天也没听见回应。
李铎皱了皱眉，跑去卫生间把嘴里的沫子吐干净，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又过去敲门。
还是没听到动静。
李铎直接拧了门把手。
屋子里很安静，阳光投射下来，有些刺眼。
木木躺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半张，吐出来的气有些烫。
李铎立刻从抽屉里取了体温枪，对着她的脑门一按。
叮~
39.2！！！
李铎有些慌张，他见木木无意识地挠了挠胳膊，上面清晰地鼓着蚊子咬过的大包。
他取了酒精湿巾，给她的小手降了降温，然后把她抱起来，打车去了医院。
在路上，木木醒了。
她不舒服地动了几下脖子，声音又轻又哑，脆弱得像只小奶猫。
她往窗外看了看：“爸爸，我们这是去找妈妈吗？”
李铎给她拉了拉衣服：“不是，你生病了，要去医院。”
正说着，木木的鼻涕流了出来。
李铎从兜里拿出纸来给她擦了。
“你应该是热伤风，哪有人夏天穿那么多的。”李铎看她依旧没精神，“要不你再睡会儿？”
木木软绵绵地伸了伸小手：“要爸爸抱。”
李铎叹了口气，轻轻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他都不敢想象这么温柔的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到了医院，李铎排队挂了号，然后带木木去了儿科。
医生是个慈祥的老奶奶，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
“量过体温了没有？”
李铎点点头：“来之前量的，39.2。”
医生突然严肃起来：“孩子体温这么高，为什么不挂急诊？”
李铎一怔，他不太懂这些。
医生又摸了摸木木的头，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前后心：“先挂个水，把烧退下来。然后中间去验个血看看白细胞情况，必要时还要拍个胸片。”
李铎抵着木木的后背，怕她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没经验，自然是医生说什么是什么。
好在他有钱，什么检查的费用都不用担心。
医生开了单子，递给李铎：“先去交费。”
李铎接过来，看了看半睡半醒的木木：“先给孩子扎上针行吗，我很快就回来。”
他怕再耽误下去会出事。
医生指了指单子：“交了费才能开始配药……”
她见李铎直接冲了出去。
木木乖乖坐在椅子上等他，一会儿，李铎拿着收据记录进来。
医生留了一份：“行了，去A12病房等着吧。对了，小朋友头孢过敏吗？”
李铎不知道。
医生见他年轻，打扮略怪异，应该是小朋友的哥哥。
她取了本子，划了几道，撕下来递给他：“那再加个皮试。”
李铎把木木抱到A12病房，里面有三张空床，木木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
儿童病房里有不少玩具，对面床上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在塔积木，玩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护士推着小车过来，笑着哄了他几句。
李铎坐在陪护椅上，默默看着。
一会儿工夫，A12病房传出似屠宰场杀猪般的尖叫声。
小男孩动来动去，像一只不安分的蛆虫。
半天了还没扎进去。
后来又来了一个男护士，男孩妈妈抱着小男孩，把他平放在一个铺了毯子的桌子上。
三个人按着他的身子，哭声把病房里的其他小朋友惊醒了，几个孩子一起哭，像分了几个音域的合奏曲。
小男孩终于扎上了针，被妈妈抱回了病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前面的头发被削去了一大半，整个额头微微泛红。
李铎默默看了木木一眼：“你怕不怕？”
如果木木也像这个小男孩一样闹，他怕是招架不住。
木木拉了拉他的袖子：“木木不怕，之前妈妈带木木来医院打针，木木很乖，他们都说我是最勇敢的小朋友。”
李铎心里有点不好受。
他转了个话题：“你总提到你妈妈，那你爸爸呢，你生病了他怎么不来医院？”
木木眨眨眼：“因为爸爸在工作，在赚钱。”
李铎还是觉得他很不负责任。
护士又推着小车进来，这次轮到了木木。
李铎突然有些紧张：“你要不要，也扎在脑门上？”
护士笑了笑：“她大了，只能扎在手背或脚背上。”
李铎看她一眼，没吭声。
明明就是个小娃娃，哪里大了？
木木乖乖伸出小手，护士在她手腕处绑上皮筋，取了酒精棉擦了擦她的手背。
木木的手肉乎乎的，又小又软。
护士看了半天，蹙了蹙眉，根本找不到血管。
木木看着那根小针，舔了舔嘴唇。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要做最勇敢的小朋友。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木木在他手心处眨眨眼。
护士扎了半天，一会儿整个手背都变青了，还存了瘀血。
木木紧咬着嘴唇，一声也没吭。
李铎看着心疼坏了：“你们医院怎么回事，扎个液都扎不进去，我家小孩都疼成什么样了，再弄不好我就去投诉你们！”
李铎吼了几嗓子，像一只暴躁的大恶龙。
小护士很委屈：“她血管太细了。”
最后，护士长来了，才勉强给她扎进去。
木木躺在床上，不哭不闹。
见李铎眼睛红了，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角：“爸爸，木木不疼的，那根针很小。”
一旁小男孩的妈妈看过来，有些惊讶：“你是孩子爸爸？”
长得可真显年轻啊。
李铎“嗯”了一声，坐在陪护椅上，看着木木，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是烫烫的。
小男孩的妈妈烧了一壶热水，用一次性纸杯盛好后递给李铎：“要让孩子多喝点水。”
李铎接过来，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对方笑了笑，觉得这个年轻爸爸挺腼腆的。
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给木木做皮试，木木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全病房的家长都看过来，纷纷夸奖：“小姑娘好勇敢啊。”
李铎默默听着，不由地勾了勾嘴角。
竟然还有些小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