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思

    春杏扶风满地花,夜雨尘埃满相思。

    “陛下,西苑的杏花开了,要去看看吗?”婢女小声说着,趴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生怕惊扰了九龙椅上那位。

    苏云晚却停下了手中翻阅卷轴的动作,微微抬眸看向这冰冷的大殿,沉闷的喘口气都有点难受,沉思了良久才恍然如梦初醒,轻启红唇,淡淡来了一句:“又是一年春杏雨,只可惜故人已去。”

    婢女不敢言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感觉太过于寂静,婢女颤颤巍巍地询问:“那陛下……还去吗?”

    苏云晚却起身下了台阶,婢女忙示意其他人过来整理龙袍。

    苏云晚却皱了皱眉头,婢女们便停下了动作,双手叩地,头靠在手背上,不敢吱声。

    “先回寝宫换身衣裳吧,去国相寺穿这身,未免太过招摇了。”

    “陛下要去国相寺?不是要去……”一个年纪尚小的婢女不明所以,可是还没说完心中的疑惑便被另一个年长点的婢女捂住了嘴。

    年长的婢女忙磕头请罪:“陛下恕罪,新来的婢女不知礼数,陛下能否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饶她一命。”

    苏云晚转身看着那个年小的婢女,一袭青布衣,盘着两个娃娃辫,怎么看都不过才总角年华,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纪尚小的婢女回答:“回禀陛下,小女名叫艾离。”

    “艾离,挺好听的名字。”

    艾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以为自己受到了夸奖,语气也欢快了几分:“这是我娘亲给我取的名字呢!”

    “是吗?”苏云晚低下了身子,手抚上女孩的脸颊,语气温婉,却尽显凉薄,“可是艾离,我若饶了你……”

    “谁又会饶过我呢……”

    一瞬间,求饶声、惊呼声、哭喊声,三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让着原本死寂一般的大殿突然变得热闹非凡。侍卫冲入殿堂,强行掳走那个孩童,人群中似乎有一位是这个孩童的亲人,一边拉着孩童的手不放,一遍哭着跪地求饶。

    “陛下,求求你放过她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苦不堪言,但那位身穿一袭龙袍的女君却毫无触动,直接转身离开了,于是渐渐地,求饶的话就转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苏云晚,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暴君,总有一日你也会收到这舍离之苦,你不得好死!”

    苏云晚无声地离去,高挺的背影却有些落寞。

    舍离之苦吗?我又何尝没经历过……

    慕安元年春,安杏王苏云晚继位称帝。

    王朝盛衰,改姓换代本是常事,但这苏云晚弑夫夺位,歹毒心肠是人尽皆知。这一年的前一年本是病疫祸患,民不聊生的一年,许多平民百姓都染上了一种名叫“歿”的病,许多朝廷文臣武将也不例外。这种病不知以什么途径感染,一旦沾染上,身体便会长出又黑又丑的肉瘤,遍布全身,可怕至极。

    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丑陋的皮相而纷纷选择自杀,也不少人是因为沾染这个病而病死的。

    南武王陈玄安的妻子乐氏,便是因为沾染这个“歿”而去世的。

    可怜这乐氏堂堂一介名医,为了救济百姓而感染致死,当真是举国同悲。她去世的那一天,武灵城全城百姓为其哭丧送行,把街道堵的可谓是水泄不通。皇室也为其守丧,葬于皇陵。

    而这乐氏的丈夫南武王则是一夜白头,剃度出家,在这国相寺为妻超度,法号净尘。

    武灵城,国相寺。

    红泥青砖瓦,春杏拂墙来。

    寺前,一位小和尚正带着面纱拿着笤帚清扫落雨一地的花瓣,昨日下的一场雨,把这国相寺的春杏花打落了一地,如今地上湿气未干,清扫起来,也多有些费事。

    扫了一会他便又偷懒自己玩起了游戏来,用力扫起地上的落花使其在空中飞扬,但只有尘土在空中打着闹,一不小心便溅到了一个人的裙摆上。

    那人一身白衣艳世惹尘埃,青丝只是被一根桃木簪随意地盘成云髻,肤若凝脂却面带白纱,虽看不清完整面容,但从那双清透飞扬的凤眼中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小和尚见弄脏了别人的裙摆,有些不好意思,忙丢掉了笤帚,双手合十鞠躬表达歉意:“对不起姑娘,小僧一时贪乐,弄脏了姑娘的裙摆,是小僧的不对,还请姑娘原谅。”

    许是因为这是他在的地方吧,苏云晚没有像往日一样大发雷霆,而是问道:“净尘大师在哪里?”

    “净尘大师?”小和尚想了想便回答,“净尘大师这会应该在念堂诵经呢,姑娘若是要找他,进了国相寺一直向西走,穿过一个亭子就到了,需要小僧给姑娘引路吗?”

    苏云晚却摇了摇头:“不必。”

    随后自己便按照小和尚指的路,朝国相寺里面走去。

    当真是个冷落冰霜的女子呢……小和尚忍不住想到,随后自己又继续清扫这寺前的杏花。

    苏云晚踏着红泥上的石子路,有些硌脚,所以她走的比平时还要慢些,又或者说想逃避些什么似的,于是放慢步子,欣赏这沿路地风景。

    国相寺内烧香求佛的人不少,不过大多都是来求消灾地,香火不断,哀怨声不决,这墙边的杏树枝头的话却开的艳丽。

    传闻乐氏死后,南武王在这国相寺种满了杏花,这是乐氏生前最爱的一种花。每年皇城西苑的杏花开时,南武王都会带着乐氏去赏花,好一幅君子贤妻之美景图。

    人人都道南武王爱花如爱妻,可谁又知道那弑夫称帝的苏云晚最爱的花,也是杏花呢。

    苏云晚看着这幅情景,眼中却突现几分落寞,辗转间,已经经过凉亭来到了所谓的念堂。

    佛声惊起,满堂诉诵。

    苏云晚没有想打扰他人的意思,于是背靠红墙,看着凉亭陷入沉思。

    直到佛声消散,众僧纷纷走出念堂,她才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来到念堂前。

    还未踏入,她便看见了那人。

    原本高挑挺拔的身躯,如今跪在这佛像前也是那么的消瘦清颓,一袭布衣朴实无华,和印象之中那位神采飞扬,玄衣金绸的南武王相差甚远。

    苏云晚很想上前抱抱他,可是她明白,她不行,也不能。

    于是整理了好久的情绪,才打算开口,可是声音还是有几分颤抖,难掩自己的感伤:“陈玄安。”

    那人微微一怔,似乎太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一时竟有些恍惚,但是没有停止跪拜的动作,而是闭眼回答:“陛下有空来国相寺,是想来烧香求佛的吗?若是如此,这里是念堂,陛下走错了。”

    “陈玄安!”苏云晚直呼他的名字,言语间也多有几分怨气,似乎只有和他对话时,自己才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回禀陛下,国相寺去了。”

    “不是国相寺,我说的是你!”

    陈玄安却淡淡回答:“还请陛下宽恕,陛下登基之日刚好也是家妻亡去之日,小僧前去祭拜,生怕给大典沾染晦气,所以便没去叨扰。”

    苏云晚气的握紧了拳头,没错,她是故意的,二月十九,是她的登基大典,也是乐氏去年亡故的日子。

    她故意挑这样的日子,便是赌气,她想让陈玄安在自己和乐氏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可显然,好像是自己输了。

    如今让自己输的这个人,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足以见得他对自己的厌恶之情。

    “你都不恭喜我一下吗?”

    面对苏云晚的咄咄逼人,陈玄安内心却毫无波澜:“阿弥陀佛,恭喜陛下登基,小僧的贺礼,过几日便会派人送到皇城去。”

    “那你为何……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苏云晚语气减缓,眼泪不争气地从脸庞滑落,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伪装自己身披战甲的女皇帝,只是一个无助迷茫的女子而已。

    陈玄安深呼一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颓意:“陛下若是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告诉小僧,或许小僧能为陛下答疑解惑,若是没有,小僧要去送斋了,先行告退。”

    苏云晚不说话,陈玄安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她,他知道她的性子,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在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等了好一会,苏云晚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陈玄安索性双手合十点了个头便准备离去。

    听着脚步声从自己身旁经过,快要踏出念堂离去,苏云晚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似的,忙道:“如若你身边亲朋好友全部逝去,你会怎么办。”

    陈玄安顿了顿,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凉亭,淡淡回答:“阿弥陀佛,若是如此,为其超度,节哀顺变。”

    “那若是你的青梅逝去,你会为她难过吗?”苏云晚转身看着陈玄安,眼中从未有如此迫切,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陛下……”陈玄安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苏云晚这样问是何意,到底是赌气还是什么。

    “你会为她难过吗?”

    看着苏云晚那双泪眼汪汪的凤眼,陈玄安良久才答道:

    “我会。”

    苏云晚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内心既欣喜又落寞,但是离去的步伐却多了几分欢快。

    子夜时分,皇城西苑。

    夜雨过后,杏花落得满地都是,明月挂枝头,处处瓣身碎,倒别有一番景致。

    苏云晚一身白衣躺在这泥泞之地,却不嫌脏乱,而是别有兴致地把玩手中的花瓣。

    一个人呆惯了,反倒觉得有些沉闷。她突然想起年少时,和陈玄安一起在这皇城西苑打闹的场景,当时的他们还不懂什么是情爱,只爱互相待在彼此身边,她还记得当时陈玄安对自己说的话。

    “阿晚,长大以后,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如今想来,当真是年少时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她和陈玄安,一个丞相之女,一个皇室侯爷,若能成家,当真也可算是一段佳话。可笑那林氏狗皇帝,怕陈家和苏家的人势力强大,于是便拆了这对鸳鸯,让自己嫁给了他的儿子林赋,这样一来朝廷权势便可全归于他们林家门下。

    如今倒好,自己辛苦半生替陈玄安争权夺势,他却另有新欢,如今更是为了她剃度出家,远离官场,那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与付出是为了什么?

    自己的丈夫,皇帝林赋,两人夫妻一场,却相看两眼,没日没夜地斗争,苏云晚都深怕有一天睡着了半夜会被对方捅刀子。

    可他陈玄安呢?他做了什么?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这算什么!

    此时另一边,国相寺内的陈玄安感觉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急冲冲地出了门。

    途中遇到一个打更的和尚,对方不明所以的问道:“净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陈玄安急急忙忙地离开后留下一句:“我要去皇城。”

    不等和尚再发问,陈玄安冲出国相寺几乎是用跑的,他总觉得心难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而苏云晚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起了放在身边的玉壶酒,仰头便喝了下去。

    酒性刚烈,辣的苏云晚脖子有些难受,她呛了几声,把酒壶扔到一瓶,躺在杏花铺满的泥泞地上仰天长笑。

    不知何时飘来几滴雨,接着雨势见长,苏云晚感觉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但她还是一直笑着,不知是在笑这天下,还是在笑自己。

    可怜自己半生蹉跎,不过是给别人送了嫁衣。

    五脏六腑突然感觉到了剧痛,一口黑血从她口中涌出,渐渐划过脸庞,流到耳际。

    痛,真的太痛了,她此时已经分不清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依旧笑着,逐渐疯魔。

    她突然想到自己当时喂林赋喝的也是这坛毒酒,看着他血而亡的情景,肯定和她一样感觉很痛吧。

    他们都不过是被当做傀儡操控的一生罢了,为了这权势斗了那么久,虽是自己赢了,但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赢得了天下,可是我却赢不回那人的心。

    意识逐渐模糊,口中的鲜血却不断涌出,一股恶心的血腥味在鼻尖环绕,让苏云晚忍不住骂道:

    “陈玄安,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

    似乎感觉身旁来了人,但苏云晚已经看不清到底是谁了,那人把自己抱在身前,似乎也流了泪,滴在苏云晚的脸上,有点热热的。

    “是小安吗?”

    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却听不清了,于是便喃喃自语道:“不对,你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他那么凉薄的一个人,现在肯定还在国相寺为他的妻子超度守丧吧……”

    说完胸口感到十分难受,鲜血从口中再次涌出那件脏乱的白衣也被血染的浸红。

    “阿晚,是我啊,阿晚……”陈玄安跪在地上抱着苏云晚,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求求你,帮我告诉他,”苏云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陈玄安的胸前的衣襟,“告诉他,我欠他一句道歉,小安,我真的……”

    还没说完,一瞬间,苏云晚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她的手无力落地,眼神空洞,呼吸也暂停了,就像一个假人一样,静静地躺在陈玄安的怀里。

    而陈玄安此时已经疯魔一般,抱着怀里的尸体哭泣,哭着哭着竟要干呕的成分。

    他感觉心好痛,雨打在他的背上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突然想起苏云晚之前对他说的话。

    “小安,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小安,我要成亲啦!以后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太子妃喽!我婚礼那天,你一定要来哦。”

    “陈玄安,你当真就这样喜欢她?”

    “你法号净尘,是因为她的名里,也有一个尘字吗……”

    “陈玄安,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若是你的青梅逝去,你会为她难过吗?”

    “陈玄安!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

    “对不起阿晚,对不起……”陈玄安声音颤抖,“是我食言了。”

    慕安元年春,四月十一,安杏王离世,享年二十六岁,可笑只当了五十二天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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