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我每周还是会去产屋敷那边,产屋敷月彦对我的到来毫不在意,甚至我如果砸碎他家昂贵的物品,他也不会抬头赏我一眼目光。

    这就是京都的有钱人吗,恕我不懂了。

    让我奇怪的是,自上次我便再也没见过那位夫人了。我问婢女才知道,知道那位夫人为她的丈夫殉情了,我感到奇怪,那位夫人不像不想活的样子,但也没有多想。

    他很难得的搭理了我一次,将书放下,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问我想不想听听他的故事,我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告诉他随便。

    产屋敷月彦对我说他想一直活着,永生,我虽然不太理解,但是也不反对,一个靠自己自身意志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本来活着就已经是不幸的万幸了,我也并不觉得他有能力能达到永生。

    他从小便会被人议论,因为心脏的原因下不了床,也不能出门。只能靠喝药维持着生命,即使被人发现有过人的天赋与才能,到最后也只能会是轻飘飘的一句:

    “可惜了,是个下不了床的病怏子。”

    他告诉我想要永恒的生命成为接近完美的生物。

    我听着这些,虽然的确有点想安慰他,但是想了想,我和他又不熟,思考了半天说“不理解,不支持,不赞同,你加油。”

    有次他正巧发着高烧。

    婢女们都不敢为他拿药,按照她们所说,一旦这位阴睛不定少爷突然发怒,手上滚烫的药汤便片刻会被洒到她们身上。看见我来时,就像看见了救兵,我无奈只能答应了她们。

    进入房间内,又是浓郁的药味,看来他砸了不少药,跟初见时近乎一样的场景。

    一脸怒气的青年见到了我冷静了不少,因为高烧他的脸色刹白,不停有汗从头上流下,我将药放在塌塌米前用手帕帮他擦着汗水,他不停的喘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的脖颈,令我感到发痒。

    他饶有兴致地开口问我“神户樱,你有婚配吗?你看上去很会照顾人。”

    我摇摇头,口中埋怨着“这个时代的人真是越来越不会去了解神道了。巫女是神明的妻子,必须是保持未婚且心灵纯洁的女子,这是很基础的知识。”

    我用杓子盛起一勺药,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确定不会烫了便喂进他的嘴中。我小的时候,生病了奈子与母亲便是这么照顾我的。

    我毫无经验,奈子从不生病,只有他照顾我的份,只能有模有样的模仿着记忆中的身影。

    重复这样,终于让他把整碗药喝完了。

    拉门是打开的,微风吹向我们,我出于好心帮他盖了下被子。

    我前住玄关处,打算关上门,却看着漫天的星辰愣住了,我不停在其中寻找着。终于看见了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那一定是是母亲吧?母亲说她会化作世间最大最亮的星星在空中注视我与奈子的。

    “神户樱你也是神明的妻子吗?”

    他开口询问我,没什么表情,应该并不在意我的回答,估计是随口一问。我的思绪被打断了,利索的将门拉上,坐回了他的身边。

    “算半个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把神氏家的传承方式简单的告诉了他。

    “所以那位奈子是你的童养夫啊。”

    “并不是,我和他的感情更像兄妹,我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喜欢上男人。”我实话实说。

    他就一直盯着我不说话,深黑的眼眸亦是黑暗本身,勾人心魂,令我有些发毛。

    下周便是最后一周了,下周过去一切便结束了,我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他,后来还是去了,毕竟一年了,是人都会有感情。

    “你来了。”产屋敷月彦身着黑色的水干装束,刚上完早朝回来的样子,语气冰冷,没有任何的情绪,背对着我用手轻轻挑逗着那枝神樱,而我的脸上也传来了被人轻轻触碰的感觉。

    气氛不对劲。

    我看见那枝神樱越发得惨白了,没有我的鲜血的供养,要是再晚些便会枯萎了。

    我走到神樱前,用小刀将划开上周已经结痂的伤口,留下鲜红的一条,将血顺着手臂流下流向花上,原来惨白的因为血液的哺喂变得重新变成浅红色。

    他沉默不语看着这一切,每周我都会来到这里重复着这件事。

    那枝神樱其实是我的分身,它能储存我血液里的灵力,每日都会主动为他的心补充灵力,确保他今日的心脏能正常跳动,顺便也能告诉我他的状态,而这周便是他心脏的极限了。

    我收起小刀,拿出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布料包扎着伤口。

    “所以,巫女小姐,您究竟是怎么救好我的?”语气是漫不经心,但我感到他好像在生气,从刚才开始就这样了,他…察觉到什么了吗?

    “……”我沉默不语转身打算直接离开这里,外面的侍卫却门堵住,很明显,我没法轻易离开且无路可逃,他起了身走向我面前笑得是那么无害,可我却察觉到了他对我明晃晃的杀意。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浓的杀意。

    “神户樱,你真是个骗子。”他不停向我逼近,我也不停向后退。长达一年的谎言被拆穿了…而被骗的人现在似乎想杀了我。

    我被逼到了墙上,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这一刻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愤怒,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让我直视着他,语气依旧温柔“怎么了?巫女小姐,你哑巴了?”

    “抱歉。 ”我低头向他道歉,很明显,他并不满意。他逼我抬头,我一愣神,他的手开始掐住我的脖颈,呼吸不上来了……缺氧的窒息感令我恐惧。

    我用尽全力推开他,可却是白废力气,体型的差距使我是被动的,慢慢的,我放弃了,意识开始飘出体外,我要死了吗?

    一片漆黑中,我好像看见母亲在我身旁,她拥抱我入怀,一手扶着我的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小樱,不要放弃,你的使命还没完成,真是对不起啊,要让你一人面对他。”

    我的意识在这一刻回归体内,用着最后的力气我打了个响指将自己传送到了神社前的鸟居,在传送的一刻我看见了他试图抓住我,对我怒吼,我只听见了一句话。

    “神户樱,我会活下去亲自去找你! ”

    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好难受,即使没有了窒息感,嗓子却也干得要死,止不住的干咳,感觉力气被搾干了。

    “小樱?!你怎么了?!”在我意识模糊的吋候,我听见了神官崎的声音,接着眼前便一片漆黑。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快落日了,我躺在有些柔暖的塌塌米上,拉门没有关,太阳将光芒通过门投射在我的脸上,令我恍惚,好温暖,我的错觉么?是那位日照大神在通过阳光抱着我吧。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分身已经死了。

    我起了身,换上了巫女服,冰凉的风似吻着我,我感到身体一阵轻松。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脑中闪过晕过去前的一切,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骗了他,他恨我是应该的。

    但是,母亲的那句话是在道歉也是在告诉我一件事。

    我难不成…亲手救了自己的天敌?

    我又来到了神殿前,这是神栖息的场所,神社中最神圣的部分,禁止人类进入,连巫女都不可以。

    还记得小时候我反骨,母亲告诉我这里不能随便进入,我便天天跑进来,还偷吃过日照大神的贡品。每次见到我这样奈子都会硬把我拉出来,然后教训我,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小樱,不可以对神明不敬哦。”

    我装作生气扭头“可是,日照大神也不管我啊!”

    母亲被我的样子逗笑“小樱,日照大神告诉过我,她很喜欢你,所以对你不加以管束。但是,这样还是很不礼貌,以后不要这样了,先去给她道个歉吧。”

    神明大人喜欢我?!我心里沾沾自喜,面上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好吧!我去向她道歉。”

    思绪重新回到现实。

    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就知道你醒了以后会来这里。”

    奈子没好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了奈子脸上的担忧与愤怒,他质问着我“你知道你晕了三天三夜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被质问的我莫名委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对不起……”

    我好像搞砸了一件事。

    见到我哭了,奈子慌了神抬起手擦去我的眼泪“别哭了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凶你的,先去吃饭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我仅能在奈子面前任性了。

    大家似乎都认为,我是名巫女,我一定坚强温柔,但是只有奈子知道神的孩子也会累的,所以他允许我在他的面前当个任性自由的孩子。

    樱花树上,许多枝樱花争先恐后地绽放,可我却看见有一枝正在迅速枯萎,晚风一吹它便脱离了枝头,飞向了我的手中,一股悲伤莫名涌上心头,甚至连我的身体也在发冷,可我在悲什么呢?

    我将它轻轻埋葬在樱花树下,恍惚间看见那朵凋零的樱花闪着淡淡的白光。

    “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可能会是我们一族的使命?不可能,肯定你想太多了。你看他以前那病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怎么可能啊。”

    奈子大概不太相信,仔细想想也确实,他的身体太差了,初遇时甚至挣脱不了我,但是我心中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如今已经身为副巫女的神官崎否认了他的想法“不一定,我之前曾经听到过夫人与少爷说要让人找一个神医来医治他。”

    她忧心忡忡,看着我目光又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小樱,请一定保护好自己。”

    看着她对我真诚的目光,我点点头“我会的。”

    如果按照我推测的时间,今日便是他死去的日子。可惜了,那枝神樱死了,我无法探查他的状态。

    夜晚,大家都已经睡着,我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是那枝神樱分身死前的记忆,它大概是想向我传递一些消息。

    梦里我是那枝神樱,眼前的产屋敷月彦身着纯白睡袍头发杂乱躺在塌塌米上,给人一种弱不经风的感觉。他静静看着拉门外面的世界,而我身旁一位医师正在提炼药物。

    其中一种药材让我感到好奇,是一株花,长得很像仅在地狱生长的彼岸,唯一的不同点的是它是蓝色的。

    产屋敷月彦突然开始疯狂的咳嗽,我又将目光放回他的身上,他现在这个状态,我有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明我用神樱维持了他的心跳,他怎么说也不会在最后一周变成比曾经更严重的样子,是我的巫术出问题了吗?

    不对…我能感觉他体内的气息变了,我也没感知到死亡的气息。

    成为植物后我的听觉也更加敏感,我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好想将一切都毁掉…”他说完目光瞬间变得凶狠。

    我看见他用尽力气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拖着病重的身体走出了门,他走向走廊尽头,不知拿了什么,直到我看见他手中的是一把刀。

    鲜血喷洒到我的身上,而医师倒在血泊中,鲜血依然不停往外流淌,此刻的神樱恐怕已经被血染红,我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如果我是神户樱,如果我是人,我完全有能力可以救下这名医师,可我现在只能看着这位医师在我眼前被刺穿脑袋,倒在了地上,我却无能为力。

    “死了是你活该,臭庸医,和神户樱一样只会嘴上说大话。”产屋敷月彦脸上全是汗水,恶狠狠的瞪着他。

    其实说这话是在减清自己的负罪感吧,产屋敷月彦?

    他深黑的眼睛被血沾染上,开始变得发红直到变成彻底的梅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我在回忆中寻找。

    可不由我多想,他注意到了角落的我,红梅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此刻我才发现他的气息不再是人,而是一种我从闻到过的气息。

    记忆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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