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阳光照耀在庆喜宫的朱红木门上,给木门增添了一股油润色,里面却格外的昏暗,铺了雪的路直通宫殿里。
白商正趴在窗子边上,阳光从屋檐上分下来,半明半暗,她伸手去够外面的阳光,光打在手上,在指尖笼罩着一层微芒,显得很透亮。
素萍点了炉子和蜡,看着亮堂起来的屋子,又看着趴在窗边的白商,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药,像哄孩子似的说“公主闲着也是闲着,把这药喝了吧。”
难闻的药味源源不断的扩散开来,白商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躺在榻上用被子蒙住头:“能不喝吗?素娘”
素萍掀开被子,白商无可奈何,只好坐了起来,耷拉着脸,看着素萍端着药碗用勺子搅凉,舀了一勺又放嘴边吹吹,然后才递到她嘴边。
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素萍又忍不住念叨:“公主喝了药才能好的快,晚些时候奴婢再带您去外头逛逛,成日闷在宫里,好心情都闷坏了。”
喝完了药,白商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连忙往嘴里塞了两块蜜饯,又趴在窗子边发呆去了。
到了午后,便要去请安,白商身子多病,被准许午后请安。
只是,免不了又被问东问西的,思忖着,她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的唇上轻轻扫了些白色的粉,看起来更加没有血色。
素萍看见了,刚想说些什么,又不好张口。
“素娘,是有什么事吗”白商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扭着头问她。
“前头派人传话了,往后一个月,公主不必去请安了。”
“为何呢?”
“皇上如今政务繁忙,不得空闲。娘娘……要与大臣们的夫人一同吃茶”
白商苦笑一下:“我还巴巴地想着去呢,原来有人不想见我。”
“公主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父皇政务忙,母妃打理后宫忙,她的整个童年,除了三年开怀时光,可以说是只有皇兄,奶娘,丫鬟。
所以即使她心中再怎么怕被询问,也从没有不去请安的念头。
白商抬眸:“既然有人不愿意见本宫,那本宫就去见愿意见的人。把阿胶糕带上,去看看皇祖母”
太后从前在皇陵清居,白商还尚未出世,等到回宫的时候,白商已经十三四岁了。
奇怪的是,太后不喜欢钰妃,反而喜欢白商这个孙女,算是隔代亲了。
白商又略施粉黛,带着阿胶糕前往寿康宫去了。
寿康宫距离公主府有一段距离,绕过御花园,路过养心殿,才算是到了,虽然遥远,却是风水宝地。
寿康宫相比别的宫殿,少了华丽,多了古雅,太后信佛,所以殿中常弥漫着香火气。
进了宫门,看见嬷嬷,便等着她去通报。
嬷嬷却说,太后吩咐过,六公主若来,不必通报。
走进殿内,白商就看见太后在礼佛,身旁的掌事姑姑刚要去扶,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亲自去扶。
等到太后看见她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哀家当是谁呢,原来是哀家的宝贝孙女。”
白商让素萍将食盒递过来。
“皇祖母,这个是阿胶糕,吃起来美容养颜”
太后笑着:“真是哀家的乖孙女啊”
她哪里没见过这些东西,别说区区阿胶,就算是人参果,她想要,皇帝也得给她弄来。
只是身在深宫,寂静孤独,能有人时常探望,就像黑冷夜里手执烛火,虽不至亮如白昼,温度却能通过手掌直直暖向心窝。
太后又吩咐身旁的嬷嬷把小厨房做的桂花羹端上来。
祖孙俩来到小花园的凉亭里,品着各色美食,看着深冬的风景。
太后突然说:“就快立春了,春天到了,雪也该化了,等雪化完,宫里就不会这么冷了。等夏天了又是百花齐放了,到时候还会有灯会,热闹好啊”
白商讶异于皇祖母想得如此长远,只想着快些过完这个寒冷的冬天,如今皇宫内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肃杀,也孤寂。
太后又想到了前些日子,钰妃给白商挑选的夫婿,就问道“商儿啊,你可看中了丞相家的公子?”
白商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思索一番刚想回答,却听见太后说:“哀家也看不上那个小子,虽说出身世族,可浑身上下一点硬气也没有,全是书生气,如何护得了你?虽说年纪轻轻就当了正六品的官,可若是日后没有他的宰相爹……还能如此安逸?”
“可若是……”可若是一道谕旨或是圣旨,谁又能抵抗得了呢?白商捏紧了茶杯,没有问出口。
“傻丫头,你别怕,只要你不愿意,有皇祖母给你扛着,谅你父皇母妃也不敢怎么着,你父皇这么多皇子公主里,哀家看你是最有心的。”
太后心如明镜,说着又抬手让嬷嬷给白商续上茶,听着这些话,白商感到一丝酸楚。
太后虽是太后,对她却没有任何架子,只让她觉得是一个疼她爱她的祖母,如平常人家一样。
白商身处高位,却时刻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没有倚仗,太后这一番话让她觉得暖心,这偌大的皇宫,终于又多了一些暖意。
…………
从寿康宫出来已是黄昏了,残阳照在宫墙上,多了一分暖色,白商踩着地上最后的阳光,慢慢悠悠的走在通往公主府的石板路上。
还没到公主府,就远远地看见屋檐上站着一个黑衣长发男子,不用多想,白商就已经知道是谁。
进了宫门,白商刚想让素萍喊他下来。那人纵身一跃,衣袂翩飞,稳稳当当地落在白商面前,腰间玉佩与腰带上的金属撞得个当啷响。
那是一块镂空玉佩,中间掏空的形状不知道是什么,看不明晰。
“韵王可回信了”白商看着他,语气有些急切。这一去一回,已经半月有余。
沈瑞叶从怀里掏出密匣,双手呈上,白商摆摆手,让他退下。
白商打开密匣,初时欢欣,后来面上的血色,逐渐消退了。
“公主,怎么了?”素萍问。
“皇兄即将凯旋了”
素萍默不作声,静等着她后面那句。
“他说,杜家公子是个良人……”她没有多少表情,但唇色愈发苍白了。
“公主,先回去吧”素萍扶着白商,往寝殿走:“小心隔墙有耳。”
回到寝殿,白商思绪稳定了下来,素萍点了暖香,又铺好了床褥,吩咐丫鬟去烧了水,。
浴房里,白商缓缓褪去衣物,肌肤胜雪,浴桶里满满的花瓣,香气水汽氤氲了整个屋子,让她有些沉晕。
……………………
翌日,大殿上,白昭身着官服,位于百官之前,皇帝白锐坐在高处的龙椅上,闭眼听着各位臣子述职。
到白昭上前,皇帝才睁了眼睛。
白昭双手持着玉板,站得端正:“臣此去定州,两月有余,领兵十万,余六万。俘虏一千零七人,将士亲属已安顿妥当,确保无虞。”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如鸣钟余韵在整个大殿内回响。
“韵王此次,立下战功,为君为父朕都无比喜悦,来人,将朕从前亲征的铠甲赐给韵王。”
皇上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似是油锅里掉进一滴水,滋啦哗啦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白昭不敢多言,只是谢过。
早朝很快结束了,白昭跟着人群走出朝阳殿,旭日才刚刚从天边探出头来,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了寒意。
刚走下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头看去,是尚书令,尚书令朝他行礼:“韵王殿下,是臣”
“梁大人有何要事?”
“殿下,没事也能话话家常嘛”梁大人笑得看不见眼睛,一脸的阿谀奉承。
“梁大人不说清楚,本王实在不知道是要话什么家常呀”白昭面不改色,依旧温和的应对。
他怎会不知梁大人的用意,这般尴尬还是要上赶着来没话找话,无非是看今天在殿上,自己得了势,想要站队。
“殿下忘了,论身份地位殿下是君,微臣是臣,但咱们私底下可是一家人,殿下的姐姐怀淑公主的夫君是从六品尚书员外郎,正是微臣的儿子。”
听着这些用来攀关系的家长里短,白昭只觉得头疼,但恐失了身份礼仪,仍笑着:“怀淑公主~嗷~本王想起来了,按辈分来说,本王还要尊称您为伯父”
“殿下客气了,殿下是人中龙凤,只怕日后,微臣还要倚仗殿下”
梁大人说着和白昭拜别,后头的人看两人都走得无影无踪了,才好开口。
“呸!天子龙体康健,小人就开始巴结,开始站队,丢了为官的脸面!”
“李右丞好大的脾气,怎么不敢在殿下面前发作。”
“话说,为何要巴结韵王殿下”
“你真是白当了这几年官了,今天皇上的如此重赏,必然是要重用韵王殿下。”
“韵王殿下年方19,还未弱冠……这……”
众人七嘴八舌,被身后一人听得真切,那便是杜丞相。杜相脸色凝重,大步流星地绕过他们,出了外门。
杜孟秋早在外门外等候了,上了马车,杜允冷着脸,看着他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甩了甩袖子:“孟儿,你是何时与那六公主有意的”粗重的声音气场强大,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冷了几分。
杜允揉揉太阳穴:“你可知道,此番你与六公主……全传开了。”
“父亲,孩儿与六公主是光明正大相见的……并未……”
话未说完,就让杜允打断了:“不是说风言风语,只是现在全天下人都觉得你们二人有意……”
杜孟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低着头:“孩儿确实对六公主有意。”说着又觉得脸上火烧一片,然而又坚定地说:“孩儿想迎娶六公主。”
“你疯了!”杜允怒吼,拿袖子一甩,一下子甩到他的脸上“天还没黑呢,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在宫中就敢如此胡言乱语,往日里你的本分,你的家教呢!”
杜孟秋被呵斥得一下子跪了下来,在窄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拘束,心中如鼓乐大作:“孩儿愚蠢,但句句真心”
此刻杜允从窗子看到已经出了宫门,便狠狠的踹了他两脚,也不知踹到了哪里,杜孟秋吃痛,却一声未吭。
料到父亲此举定然是出宫了,杜孟秋心一横,磕了两个响亮的头,牙根一咬:“孩儿心悦六公主,想要求娶六公主。”
杜允失望透顶,怒气使他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连连咳了好多声,杜孟秋不敢起身,听到这样的动静十分心疼,又觉得自身委屈,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他只敢轻轻的拽着杜允的衣摆,希望他能平顺呼吸,平息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