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36年的那个冬天格外的冷。

    六岁的季书晏站在风口处,小脸被冷冽的寒风吹得通红。这天桥上来来往往过路的人很多却没人停下脚步去询问这个小孩儿为什么站在这风口处,也没有人去询问他的家人去了何处——人们都行色匆匆,谁又会为了个小孩儿驻留片刻。

    雪愈下愈大,小书晏冷的直搓手但尽管这样他还是待在原地不曾挪动半步——阿娘交代过的要他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走动的,他得听话否则阿娘会不要他的。他从小没有阿爹万万不能再失去阿娘了,所以再大的风雪他都要等。

    想到这儿小书晏又低头搓了搓手,再抬起头面前多了一张好看的少年的脸,少年蹲下身子递给他一半的烤红薯,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柔声说:“瞧你在这儿站了半日了,肯定冻坏了吧,快趁热吃了暖暖身子。”

    许是真的饿了。小书晏接过烤红薯就吃,弄到脸上也毫无察觉,少年笑笑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季书晏看了眼少年的手——手指骨节分明且纤细修长,很是好看。

    少年一边擦拭一边取笑说:“吃个东西都能弄到脸上,你是猫吗?”

    小书晏嘴里包着一大口的红薯嘟囔着回答:“我才不是小猫,我是老虎,很凶的那种。”

    “那小老虎告诉哥哥大冬天的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要在这儿等阿娘回来。”

    “阿娘去了哪里?”

    “阿娘去给阿晏买冰糖葫芦了。”

    少年自幼生长在这天桥附近,这天桥卖艺唱曲儿的多,倒是从未见过卖冰糖葫芦的。这小孩还在这儿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的阿娘殊不知他早已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抛下,少年本想告诉他实话可是看到小书晏满眼期待地向人群张望时他有些于心不忍。

    “哥哥在这儿陪你等阿娘回来好不好?”

    小书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少年给他的感觉很是亲切。

    时间越来越久,两人站累了就坐在老屋门槛上歇息。这小书晏更是直接将头靠在少年肩上睡着了。少年看着只是笑了笑而后将手里的披肩替小孩盖上。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书晏,少年必须得承认小书晏长得真的很美。

    是的。小书晏的长相只能用“美”来概括。

    他是传说中的男身女相。少年自幼学戏,男身女相的师兄弟们见多了但是像这小孩一样美的却少见,以至于一时看入了迷。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得格外早,他得回戏班子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小书晏这孩子已经被自己亲娘抛下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难道自己也要丢下他么?少年有些于心不忍再三思索下还是决定带他回白玉斋再做打算。于是他动作轻柔地叫醒了小书晏,也难为这孩子了,梦里还不忘叫着阿娘——

    “阿娘回来了吗?”小书晏眼睛还没睁开呢,第一句问的就是阿娘。

    “阿娘还没回来,夜深了,哥哥明日再来陪你寻阿娘好吗?”

    少年没等到小书晏的回答低头一看这小孩竟然又在他怀里睡着了,不经意间还会时不时拿脸去蹭他的胸膛——这小孩还真是可爱呢!

    白玉斋内灯火还在亮着,想来师兄弟们应该还未休息。他打算着先把小书晏送到后厢的围房交由师兄弟们看管,自己再去前院内向师傅说明情况。

    “师兄,您回来啦!”沈寂白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师兄怀里的小人,惊道:“这哪来的小孩?模样真是俊俏,睡着了也好看。”

    “天桥上遇见的一可怜孩子被亲娘抛弃了还不自知呢,这大冬天的我也不忍弃他不顾。我等下还要同师傅说明此事,便将他带来了后厢。寂白,你好生看顾他,若是将他吵醒当心有你的好果子吃。”

    沈寂白从师兄手里接过小书晏将他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褥,而后不停地赞叹这孩子的容貌,惹得其他师弟小声暗笑。

    前院。

    师傅屋里的灯还亮着,大概是师傅还在看书。被沈寂白唤做师兄的少年轻声叩响了师傅的房门,得到师傅的允许后方才进入。

    “惜文,怎回来得这么晚,可是你阿娘的病情又重了?”

    “劳师傅挂念,阿娘服了药之后已经好些了。之所以回来得晚了是因为徒弟在天桥上遇见了一孩童被亲娘丢下而不自知,徒弟不忍告诉他真相便陪他一同等了许久,这才回来得晚了。至于那孩子徒弟私自带回,还望师傅莫要动怒。”

    “你这是行好事,我为何要动怒?只是你不忍心告诉这孩子被抛弃的真相,看似是为他好实则却是害他。”

    “阿文不懂师傅这话的意思。”

    “早些告诉他真相同将他蒙在鼓里相比未必不是一个好方法——长痛不如短痛。”

    “阿文明白了,会找时间同他讲清楚的。”

    “这孩子你今后打算如何呢?他亲娘狠下心来丢下他那么定是寻不回来了,他将来何去何从你可曾想过?”

    “阿文细细思量过这孩子长相极为端正可留在白玉斋内和师兄弟们一同学戏,至于将来他能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角儿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

    师傅听完惜文的这番打算后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但他也提醒了惜文学戏仅仅空有一副好皮囊是不管用的还需得祖师爷赏饭吃才行且这条路任重道远最忌讳的就是半途而废。

    “好了。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惜文从师傅房里退出来,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的雪花缓缓飘落——也不知道小孩儿知道了实情会不会哭闹。

    窗外的雪整整下了一夜,惜文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被装点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小阿晏不知从哪里搬来把木椅,此刻正站在木椅上扒着窗户看外头的雪景。

    “你怎起得这样早?”

    “大哥哥,阿娘是不要我了吧?是的,阿娘不要我了。天桥上根本没有卖冰糖葫芦的,阿娘以为她骗得了我,其实不是的。”

    小阿晏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可他始终没有转过头来,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不坚强的一面吧。

    惜文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小的背影一时有些语塞,本以为他这般年纪的孩子什么都还不懂正愁闷如何告诉他实情,可眼前的小孩似乎成熟太多,明知自己被丢下却还在雪中盼望着阿娘能回来。

    “阿娘不要你,我要!从今儿起,白玉斋就是你的家。”

    小阿晏缓缓转身,一张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呢。惜文伸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轻轻地将他搂在自己怀里好生安抚了一阵儿。

    天色渐渐大亮,熟睡的师兄弟们陆续地起床练功吊嗓子,好不热闹。

    惜文牵着小书晏的手朝着前院走去,小书晏好奇地四处张望。年幼的他被伶人们身上绝美的服装以及各种唱腔所吸引。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在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这几句唱词是出自京戏《锁麟囊》讲的是薛湘灵在这富贵无常的人世中,如何因为当年的仗义助人而得报恩和救助的感人故事,所以阿晏你得记住人生在世要有一颗善良之心。”

    小书晏听见惜文的教导点了点头,随后指着不远处一身段婀娜且唱腔婉转神色之中又带有几分失意的女子的扮相问:“大哥哥,这位姐姐扮的又是谁呢?”

    “她这是扮演的唐明皇的宠妃杨玉环,这出戏叫做《贵妃醉酒》。讲的呀是玄宗同杨玉环约好在百花亭设宴,结果第二天杨玉环早早儿地来到百花亭左等右等却没能等到玄宗。打听之下才得知玄宗去了江采萍的宫里于是杨玉环一时间百般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郁闷的心情无法排遣就一个人喝起了闷酒。这俗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最后酒意涌了上来,一切化作歌舞。”

    小书晏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继续追问惜文这杨玉环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惜文见小书晏对这出戏来了兴致也打算继续讲下去,却只见一身形高高瘦瘦身穿灰白色长衫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小阿晏身后,惜文见状恭恭敬敬地双手作揖唤了句:“师傅。”

    小阿晏回头看见一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的男人站在身后,他愣了愣而后学着惜文的样子作了个揖。

    杜少康被眼前这个小人儿逗笑了他蹲下身子问他:“你想知道杨玉环最后的结局吗?”

    “天宝十五载,安禄山起兵叛乱,唐玄宗带着杨玉环和宰相杨国忠逃往蜀中途经马嵬驿。这时以陈玄礼为首的军士要求处死杨国忠和杨玉环认为安史之乱因杨氏兄妹而起,玄宗为求自保,亲自下旨赐死了杨玉环,一代美人就此殒命。说来也是可笑一个朝代的衰落是因为掌政者的昏庸可人们习惯将脏水泼给那些无辜的女子们。”

    杜少康讲完后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小人儿只见他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抬起头来对着杜少康掷地有声地说:“我想学戏,还请您收下我吧。”

    杜少康的神色紧了紧说话的语气也稍显得凝重:“学戏这件事并非一朝一日之功需贵在坚持且要承受他人不能承受的苦,你可得仔细思量。”

    “阿晏不怕苦和累还请您收下阿晏吧。”

    男人听了这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从父辈手里接过这白玉斋十几载这样的话少说听了不下千百遍可真正能做到的是少之又少。杜少康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努力若仅仅只是靠着一张嘴说说而已那是不是太容易了点,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小阿晏见杜少康背过身去想来也是揣摩到了几分他的心思,便“噗通”一声跪下。杜少康依旧不为所动,直直的去了前院儿。一旁的惜文见师傅走了试图牵起小阿晏,可这孩子倔的像头驴说是要在这儿跪到杜少康同意收下他为止。

    惜文见劝他不动,索性陪他一起跪。雪落满了两人的肩头,用余光瞥过去,身上只穿了单薄衣衫的小阿晏冻得脸色发白。

    前院里杜少康的妻子陈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指责丈夫说:“你的心当真比石头还硬,若那俩孩子真冻出个好歹来,你不心疼?”

    杜少康闻言只是抬了抬眼。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怎会不心疼外头的孩子们,可若当真他随随便便的收下了阿晏,若日后他只学了个四五成本事便撂了担子,那岂不是砸了白玉斋这块百年的牌子。

    陈氏哪里晓得自己枕边人心中所想,此刻慈母情怀作祟二话不说便拿了大氅出去小心翼翼的替季书晏披上,而后又连忙扶起一旁的惜文。

    “今日之事皆怪你师傅,外头冰天雪地的他倒也真的能狠下心来让你们跪在这里。好孩子快跟师母进屋烤火暖暖身子。”

    季书晏朝着陈氏鞠了一躬以答谢她的好意,可他心意已决杜少康何时收下他自己何时起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毅力,陈氏当真被感动了。

    “你二人若是真冻出个好歹来岂非是我的过错,罢了快起来吧。”

    低沉男声自陈氏身后悠悠传来惹得三人回头去看,俩孩子见是杜少康忙鞠躬作揖,唯有陈氏还在为了先前枕边人的铁石心肠耿耿于怀,脸扬的极高不去看他。

    “好夫人你又哪里知晓我的难处呢?若是我随随便便收下了这孩子,将来的他沉不住气学了些皮毛就便要出师这岂不是有辱白玉斋这块百年招牌,来日奈何桥上我又有和脸面见父亲与恩师呢?这俩孩子今日也受冻了,夫人若是还要生我的气也先把孩子们带进屋暖暖身子再气,夫人说可好?”

    陈氏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女子听丈夫说了他的为难之处心中的气也便消了,领着孩子们进屋烤火暖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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