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路灯亮得晃人。
四周突然变得安静，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听不清了，孔衔枝觉得在这一刻她的目光只能被许温言吸引。
逆着光，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颗火种，只需一眼，就能烧掉她的三魂七魄。
孔衔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从这双眼睛里，看出如此复杂又炽热的情绪呢？
她站在路边思索着，最终还是向对方摇头，“不用了，许先生，我们并不太熟不是吗？”
失去相亲对象这个身份，就连顺路送她回家竟然都成了奢望。
许温言凝望着孔衔枝，有些无奈地想。
在某些方面，孔衔枝的固执真是一如当年。
她一向将人际关系划分得很清楚，也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面对不喜欢的人从来都是直接拒绝，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也不知道该说她果决，还是说她无情。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许温言低声自语，孔衔枝并没有听清他的话，疑惑地朝他看过来，他也没有重复一遍的兴致，只抱歉地开口，“抱歉，是我唐突了。那孔小姐尽快坐车回家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嗯，谢谢。”
孔衔枝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而许温言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后视镜，直到孔衔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驱车离去。
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孔衔枝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打开微信找到那位普通且自信的李先生，没有任何犹豫，噼里啪啦地发了一长串，点击发送——
【李先生，很抱歉，我想我们不太合适，请您另寻佳偶吧。】
她可以委曲求全接受母亲安排的相亲，但是不代表她真的对这些事毫无自己的判断。
滥竽充数，是最不可取的。
没再理会李先生信息的狂轰乱炸，孔衔枝有些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闭着眼，脑海中竟然不自觉地出现许温言失落的眼睛。
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对刚认识不久的人，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呢？
来不及细想，孔衔枝的思绪便被好朋友的电话给打断。方诗云，一个热爱八卦的女子，同样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她今天相亲的人之一。
“怎么样？有没有相到真命天子啊？”
“真命天子没有，下头男倒是有一个。”
“发生了什么？竟然让我们好脾气的枝枝同学如此生气！”
正好孔衔枝也想找个人一起吐槽，便把李先生的下头言论如实告知了方诗云，果不其然，她俩一致对外，吐槽了对方将近半个小时。
“我后面直接发微信给他说不合适，真的，和他多待一秒算我输。”
“枝枝，可真有你的，”方诗云啧啧称奇，可片刻之后又略微担心地反问，“但是枝枝，阿姨那边你要怎么解释啊？”
这次孔衔枝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她的内心总是会不顾一切地遵循自己的真实想法，而这些想法，都是不成熟的，会被批判的。
“不用解释，她骂过之后就算了。”
“唉，说真的，你真的完全没有喜欢的人吗？”
在方诗云的心里，即使是相亲，也应该会有心动和不心动的区分吧，但是在孔衔枝那里，女人天生的感知情感的能力仿佛失效了一般。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懂感情，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心动。
所以方诗云一度觉得，孔衔枝估计连自己心没心动过都不知道。
“没有吧。不过今天，我确实遇到了一个让我感到很开心的人。”
“诶？然后呢，会让你这根木头开心的人，你没主动做点什么？”
“加微信算吗？”
“我天，孔衔枝，你真的长进了，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给你当军师了。”
至此，方诗云已经自行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在她的想象中，既然已经加上微信，那离谈恋爱还会远吗？
可她完全忘记了，孔衔枝根本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主。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孔衔枝疑惑，“我只是认错了相亲对象，之后应该不会再联系了。”
“孔衔枝，我恨你是根木头！你哪怕再争取一下呢？”
争取一下？
可是她天生就不是一个爱争取会主动的人。
“算了吧，反正以后也不会见了。”
*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王秀华也没有把孔衔枝叫到卧室里，询问相亲的细节，轻松得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
甚至于第二天，王秀华也没有念叨她这次相亲的事。
就在孔衔枝觉得事情快要过去的时候，王秀华却突然生气地打来电话质问:“你跟人家小李说你们不合适？人家是公务员，没看不上你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的。”
“别说什么没感觉，你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知道什么感觉？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别总是把人拒之门外。”
“妈，不是拒不拒绝的问题，我跟他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这句话孔衔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母亲生气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大，她要用更大的声音说话，对方才能停下来听她说上一句。
“一个世界？怎么，跟你一起躺在床上玩儿手机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王秀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还在愤怒，为什么孔衔枝永远学不会把握机会。
“我跟你说不通，一说起这个，我们永远在吵架。”
“说不通就别说了！”
王秀华气得直接挂了电话，而这一次孔衔枝也没顺着她，直接一个星期没回父母家，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繁忙的工作，已经让孔衔枝很少再想起许温言。
这个男人仿佛真的只是上天赐予她的一场美梦，梦醒了，他便也不复存在。
无聊的时候，她也会点开那个月亮头像，思索许久，对话框删删改改，却总是因为觉得不应该去打扰别人的生活而退缩。
许温言仿佛已经成为了独属于孔衔枝的乌托邦，她并不奢望得到，却总是用幻想来捱过漫长又空寂的时光。
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除了她仍旧没有回家。
原本她以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王秀华不会主动联系自己，却没想到在某个夜晚，她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
“这周末跟着我们一起去参加你四舅女儿的婚礼，沾沾喜气，看你能不能快点嫁出去。”
孔衔枝很清楚，这对于王秀华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这个台阶即使她下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也不得不下。
“知道了，妈。”
“哼，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早点睡吧，周五晚上记得回家。”
时间很快到了周五，孔衔枝回家的时候，王秀华已经坐在她的卧室等她，她一进去就看到放在床上的一件长裙，是偏优雅知性的风格，也是孔衔枝最不爱穿的风格，每次穿上她都有种小孩儿偷大人衣服穿的感觉。
“明天参加婚礼，你就穿这个，别给你妈丢人，知道吗？”
“能不穿这个吗？”孔衔枝皱眉，心存侥幸地反抗。
“你只能穿这个，多好看的衣服，颜色也衬你。”话说到这份儿上，孔衔枝大概也知道反抗是没什么胜利的希望了。
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认命地挂好王秀华给她选好的衣服，孔衔枝关灯躺在床上，窗外是一轮清冷的月亮，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
夜晚总是让人有种冲动。
可孔衔枝仍旧将那股冲动按耐下来，她总得给自己一些时间再好好想想。
翌日，在王秀华的注视下，孔衔枝穿上了她很少穿的高跟鞋。因为个子高，孔衔枝穿高跟鞋总有些下盘不稳，平地崴过几次之后，高跟鞋便彻底与她绝缘。
婚礼这种社交场合总免不了相互客套。
孔衔枝乖巧地站在王秀华身边，充当着被她拿来炫耀的工具，就像一个精美的花瓶。
百无聊赖地听着王秀华跟别人寒暄，时不时扯上几句关于自己个人问题的事，孔衔枝只感觉自己脸都快要笑僵了。
“妈，洗手间在哪儿？我想去上个洗手间。”实在忍受不了，孔衔枝只能选择尿遁。
“懒牛懒马屎尿多，”王秀华白她一眼，随手向洗手间的方向一指，“那边，去了赶紧回来。”
被批准放行，孔衔枝便快步往外走，这样的场合对i人来说有些过于热闹了，她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清净。
一走出王秀华的视线，她便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解放双脚的感觉让她发出一声喟叹。
赤脚继续往前走，渐渐孔衔枝便脱离了人群。
酒店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花园，此刻庆典即将开始，很少人会再往这个方向来，孔衔枝远远便瞧中了中庭里的那架秋千。
仗着此时没人，也并不想维护什么虚无缥缈的形象，她几乎是飞奔着跑过去的，甚至没有留意到站在花丛旁的男人。
直到她白皙的脚差点被落在地上的石子割伤，站在一旁的男人才终于开口:“孔衔枝，小心脚下。”
诧异地转过头，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再次遇到许温言，孔衔枝连表情都有些呆滞，这算不算是上天特地赐给她的良缘？
或许方诗云说的没错，她是应该争取一下的，至少不要像现在一样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不要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努力。
对视了几秒，孔衔枝将手里的高跟鞋放下，一丝不苟地穿上，随后才再次抬起头朝许温言道:“好久不见，许温言。”
这一次，她终于敢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