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言，一个和他足够相配的名字。

    孔衔枝如是想。

    她的眼神落在许温言的嘴角，面对这种场景时，她总是不敢跟对方直视的，仿佛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看一眼就能把她扒皮抽筋。

    似乎是察觉到许温言在打量她，孔衔枝无措地坐在那里，时不时便捧起茶杯小抿一口清茶，无意识地不停咬嘴唇。

    包厢里的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怪异，在那些尴尬的自我介绍之后，孔衔枝便再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有营养的话，她一向不喜欢自己在关键时刻的寡言，这个无法攻克的问题让她失去过很多机会，而现在她仍旧在自食恶果。

    “刚刚在路上，谢谢你了，”绞尽脑汁，孔衔枝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话题，“实在是抱歉，要不然补漆的钱我转给你吧？”

    话音刚落，孔衔枝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毕竟许温言的车不是她蹭坏的，她顶多只是肇事者的乘客而已，她没有立场和理由去承担那些损失，这种没话找话的做法，让她感觉自己又圣母又心机。

    心里咯噔一声，孔衔枝莫名觉得今天的相亲又黄了，只是不知道绅士如许温言在回去之后会对自己的父母如何评价自己。

    木讷，是她听到过的最多评价。

    人们喜欢好看的脸，却也希望能拥有有趣的灵魂。

    而很显然孔衔枝最缺少的就是有趣，又或者是在处理男女关系时的有趣。

    他们喜欢她的面容，却无法容忍自己问一句答一句的态度，以及那些无聊透顶的话题。

    如何变得有趣，是孔衔枝用很长时间都无法攻克的难题。

    “加微信可以，转钱就不用了，也不是你的问题。”修长的手握着手机递到孔衔枝面前，微信二维码名片上的图片，只是一轮简单的月亮，孔衔枝扫了他的二维码，很快好友列表里面就出现一个名字——

    Moonlight。

    “你的微信名竟然和我一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孔衔枝略带震惊地抬头。

    这个微信名她从高中用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甚至被自己的好友嘲笑过很土，一点都不洋气。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会用这种看上去很普通的微信名，没想到许温言竟然也会用，所以说真的是缘分吗？

    “嗯？不可以和你一样吗？”许温言反问道，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以及孔衔枝不太能看懂的复杂情绪。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应该会用更高大上的昵称而已。”孔衔枝连连摆手，她可不好意思跟许温言说，在她的心里许温言可能会取一些文雅的昵称，毕竟他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士。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孔小姐。”

    可你看上去可不像个普通人啊。

    孔衔枝没有回应许温言的话，像是在用这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怀疑一般。

    她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菜，却发现竟然是自己不怎么爱吃的东西，碍于不想让对面的人觉得自己吃东西过于恶心，她只能将菜囫囵吞下，连味道都没能品出来。

    “...你面前那道菜我很喜欢，孔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两盘菜对调一下吗？”许温言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孔衔枝，看着对方因为吃到了不喜欢吃的菜时拧紧的眉头，他便觉得有些好笑。

    许温言面前那道菜是孔衔枝喜欢的，但碍于某些礼节，她不太好意思伸手去夹，只能一忍再忍，此时对方主动说起这个，孔衔枝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帮对方递了盘子。

    其实这种举动不管是谁来做都是很减分的，但孔衔枝莫名觉得许温言是看出了她的用餐习惯，才会说出这种话，顺水推舟将变相完成了自己想做却没能做的事。

    她很感谢对方，可自己的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便被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许温言，你这小子还知道回来？”

    “诶？！你这小子谈恋爱了？之前没听你说要带嫂子来吃饭啊？”

    什么意思？

    孔衔枝尴尬地坐在那里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无措地看向许温言，难道她是走错包厢了吗？但是明明手机尾号和包厢号都是正确的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被她凝视着的许温言表情也有些奇怪，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直到孔衔枝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的是她母亲。

    “孔衔枝，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人家小李已经等你半个小时了，你是多大一根葱，单位是没有你不能转了吗？都跟你说过了早点走早点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王秀华上来就是一顿输出，她生气的时候总是声音很大，即便没有开免提，刺耳的声音也能在这个空间里听得真切。

    因为习惯了被王秀华误解，孔衔枝对她无端的指责已经不会特别在意，可是今天，面对着许温言，她却突然觉得很难堪。孔衔枝的手指骤然缩紧，死死的扣住手机，垂着头，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漫上来，很快就热了眼眶，她不敢开口，害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流下来。

    “孔衔枝，你给我说实话，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要是你不想去直接说，不要答应了又不去，你这样我跟你赵阿姨以后怎么处？”

    电话那头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让包厢里的另外两位男士根本没办法不听见，才进来的男人悄悄向许温言比了个手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许温言只是向他摇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他略微担心地看着孔衔枝，从前他听很多人说过，孔衔枝的母亲管她极严，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对方的厉害。

    要是他早知道孔衔枝会被骂，那早在他在包厢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应该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的相亲对象。

    果然，他还是太急了。

    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

    “我没有迟到，我走错包厢了，我马上过去。”

    “你别给我找借口，你是有多笨才会连包厢都走错？今天早上说多少次了，801，801，你的脑子能不能记点有用的东西？你待会儿好好给人小李赔个不是，再主动约下次，听到没有？”王秀华的声音终于小了点，但语气仍旧不太高兴，似乎极其不满意她的表现。

    “知道了。”孔衔枝有气无力地开口，她总是无法反抗，在面对这样的强压时。

    原来是801啊，是怎么样的烂记性，才会把801记成807呢？

    所以说，许温言真的只是生活赐予她的一场美梦，他们萍水相逢，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相遇了。

    “抱歉，是我记错了包厢号，许先生，麻烦您了，”孔衔枝拿起挎包起身，客气地对许温言道，“这顿饭我请，算是赔礼道歉。”

    她的语气有些冷，平静地接受了许温言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这个事实，不会有未来，不会有交点，所以她也就逼迫自己把对方当做陌生人。

    那个刚刚新加的微信，她应该不会删掉，但也不会联系，就像曾经她的那些相亲对象一样，相亲一旦失败，就连做普通朋友的机会都不会有。

    孔衔枝已经猜想到许温言不会告诉自己这顿饭的价钱，她直接走出包厢询问了服务生，又给807包厢补点了几个菜，去前台买了单，她才慢条斯理地去了801包厢，迎接属于她的战斗。

    *

    807包厢，自孔衔枝离开后，许温言周身的气息就有些冷凝，赵泽轩坐在方才孔衔枝坐过的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喘，半晌才颤巍巍地开口:“哥们儿，刚刚那姑娘我看着有点眼熟。”

    坐在对面的人眼皮一撩，轻描淡写地瞄了他一眼，才放下手上的筷子缓缓开口:“你确实应该眼熟。”

    “不是吧？真是她啊？她比当时长开了点，没太敢认。”

    “嗯，人是长开了，可是性格却缩回去了。”许温言想到刚刚孔衔枝打电话时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怯懦，只一眼他便知道，孔衔枝的母亲是她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

    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许温言点开那个上锁的手机相册，那里面只有一张图片，十八岁的少女笑靥如花，风也格外眷顾她，微微扬起她额前的碎发。

    被孔衔枝鸽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那位李先生，其实也没有她母亲说的那么惨，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孔衔枝差点控制不住地冷笑，这不是没有她也吃得挺开心的嘛？

    “不好意思，李先生，路上堵车来晚了。”出于礼貌，孔衔枝还是用善意的谎言解释了一下自己迟到将近半个小时的原因。

    她没有兴趣吃别人的剩菜，因此坐下后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

    仔细看看就发现，这位她母亲特别看好的相亲对象，长相不如许温言好看，身材不如许温言好，就连身高也没有许温言一般高，关键是那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优越感，让孔衔枝心里很不舒服。

    “这不重要。孔小姐，介意我抽根烟吗？最近都在熬夜写材料，实在有些困。”

    孔衔枝最讨厌的就是男人抽烟，但是出于一些考量，她并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沉默着摇头。

    见她摇头，男人也不避讳，拿出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阵烟雾来，缭绕的烟雾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孔衔枝只感觉窒息，仿佛那烟雾后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早知如此，就不该勉强自己。

    “听阿姨说你在银行工作？薪资如何？”

    “嗯，薪资不太高，比你们公务员肯定少很多。”孔衔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种你问我答的模式，她能够感觉到男人对自己敷衍的态度不太高兴，或许是出于礼貌，又或许是因为看得起自己这张脸，对方没开口说她的不是。

    又似是而非地问了几个问题，男人似乎也厌了，将剩下的半截烟按灭在烟缸里，抬头用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看着她。

    “孔小姐，明人不说暗话，”男人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这个年纪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不瞒你说，之前我也相过几次亲。

    “第一个可能没看上我，见了一面就没下文；第二个其实长得不错，性格也很好，就是工作不太稳定，最后也算了；第三个我觉得她买的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用，是个乱花钱的主，觉得不合适就没继续处了。”

    孔衔枝听完只觉得无语，买东西是花他的钱了吗？用自己赚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都成了能被抨击的事了。

    只是消费观念不同而已。

    要不是孔衔枝不想得罪人，只想快点把这场相亲应付过去，她早在对方开口时就直接打断对方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那些像臭抹布一样的思想存在。

    普通又自信，这是孔衔枝心里头的唯一想法。

    她心里无语到不想说话，表面上还是微笑着把对方的话都敷衍过去。

    这样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再见第二次了，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可不想以后用自己的钱买亲签小说的时候，还要被人像亲爹一样说教。

    相亲结束，孔衔枝婉拒了对方想要送她回家的想法，她是真的一分钟都不想跟对方待下去，所幸男人也没强求，自己开车走了。

    目送对方远去，孔衔枝站在路边松了口气，她站在那里将那些糟粕彻底从自己的大脑里清除出去，才点开打车工具准备叫车回家。

    这段时间她运气总是不太好，她看着打车工具上冷冰冰的“排在第12位”字样，有些无奈地想，要不然还是到前面坐公交好了，虽然战线长，但是不用等那么久啊。

    花了几秒钟说服自己，孔衔枝转身准备往前面的公交车站走，却在下一秒被一阵汽车鸣笛声惊住，愣在原地。

    她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刺耳的声音，每每听到都会被吓一跳，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孔衔枝转头去看那辆停在自己身边的黑色宝马。

    正纳闷，却见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男人的面孔，那是她今日所有快乐的所在。

    “孔小姐，你住哪儿？我顺路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