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三十九天

    我在身体好全后被赛诺护送着回了须弥城。

    临走前,我将我做的几个不完美的滴胶作品送给了提纳里,安慰有些失落的他:“你努努力,早日考进教令院,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学习啦。”

    提纳里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我离开。

    赛诺将我送回了我不想回的那个家,一路上我的兴致都不高,他牵着我的手,沉默一路后忽然开口:“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抬头和他对视,迎上他的双眼:“要试着多依靠别人,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忍受那么多。”

    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半开玩笑地说:“可是赛诺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比我坚强多了,我要向你学习呀。”

    结果赛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把无知无觉地向前走的我扯的一个踉跄,又迅速扶稳了我。

    雨林被我们落在身后,身前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城内嘈杂的人声,但此刻望着赛诺赤红的双眼时,四周却仿佛寂静到连风声都没有。

    他说:“老师曾教导我,正常的孩子是该如何成长的。”

    常年紧握武器而粗粝的掌心替我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指尖细细地将头发缠在一起的结一一打开。如果有赛诺的同事在现场,一定会大跌眼镜吧?不近人情的赛诺风纪官居然在帮一个小女孩细心地梳发。

    赛诺终于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认真地对我说道:“我的童年是不正常的,所以不要向我靠齐,斯黛尔。你值得更好的,我希望你能快乐。”

    我忽然鼻尖一酸,猛地别开了视线。

    意识到我居然控制不住眼泪,我僵硬了一会儿后选择了钻进赛诺的怀里,将眼泪蹭在他身上:“你好讨厌,你弄哭我了。”

    但赛诺只是摸摸我的脑袋,说:“不要为他人不值钱的话语而落泪,你很优秀,未来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向你说类似的话,你总不能为每一个人都感动。”

    笨蛋。

    我愈发抱紧了他,心想,其他人和你怎么会一样呢?

    ——

    我重新开始了每周回家两次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其实很平静,因为有我爹在场,我妈变得无限接近一个正常人,很少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黛琳娜的出世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看似平静地观看着她的成长,看她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她的身躯就像上辈子的我一样健康有力,她的烦恼比碎雪纸片还要轻薄,没有父母的逼迫,生活的压力,她未来能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能影响我。

    在她一第次开口喊出含糊的“mama”,得到母亲温柔惊喜的应声时;在她第一次自己学会坐起,得到父亲欣喜的夸赞时;在她……在她……

    层层叠叠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吐得胃酸都呕了出来,明明胃里没有一粒米饭,我却觉得胃部鼓鼓涨涨,仿佛有什么挤压着我,压迫着我。

    我狼狈地蹭掉嘴角的污渍,站起身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望了半晌,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要想个办法脱离这个环境,不能靠艾尔海森,也不能靠赛诺,只能靠我自己。就像艾尔海森能为我申请短暂的外出游学时间,赛诺也可以找借口带我暂时离开须弥城,但那都不是长久之计。

    我开始埋头苦读,憋着一股狠劲儿修读所有的课程。

    人的极限是可以逼出来的,我确确实实提前攻读完了所有的课程,任课老师犹豫着编写试卷来让我答题,发现我下笔迅速,就算是临时现场编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几位老师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欣慰又惊喜的笑容:“斯黛尔,你不愧是教令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才!你的课程可以提前结束,等每个课程的论文写完,你就能正式毕业了!”

    说罢,老师们又围上来希望将我归入他们的名下,教令院最年轻的毕业生,哪怕最后功绩会盖过师长,光是带出了这么一个学生的名头就够他们在教令院横着走,一辈子受人尊敬了。

    但我想要更靠谱的导师,毕竟导师选择后并不好更改,因此只能赔笑着说要回去和长辈商量一下,我年纪太小不好擅作决定。

    有老师不悦地嘟囔了一句:“你的父母要么不是学者,要么不接触学术多年,哪有长辈给你指教……”

    我心下立刻将他排除出候选名单,倒不是因为受到委屈,而是因为在教令院这个复杂的学校里,我不希望我有一个因为口出狂言、带我带到一半就因为嘴快被打压下去的愚蠢导师。

    我平静地开口说道:“居勒什先生虽然是素论派的贤者,平日工作繁忙,但我也算是他的小辈,他应该能抽空帮我指教一番。实在不行,赛诺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哥哥,他会帮我的。”

    贤者和风纪官这两个大杀器一旦被打出来,在场的老师们顿时安静无比,无论是贤者还是风纪官都很棘手。

    他们面面相觑,又笑着打哈哈说:“斯黛尔说的确实不错,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还有要事要忙,就先不打搅了。”

    与他们道别后,我回家趁吃饭把这件事提了一下:“我最近修读完了学校的课程,可以开始挑选一下导师了。我想最近就留在学校住着,方便等居勒什先生休息的时候和他讨论一下找导师的问题。”

    我妈显然愣神了一下,喃喃道:“这么快?你不是才……”

    那双眼睛迷茫地望着我,似乎在透过我,望着什么。我其实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妈妈的过去,我不曾参与她的青春,但教令院入学困难,天才遍地,她做为一个年轻的学者,又有神之眼傍身,或许曾经也是骄傲绚烂的。

    况且,她还那么漂亮,她的美貌是她锦上添花的点缀,哪怕她性子古怪,也一定是受众人所追捧的。

    我对上她的视线,在心中细细分析,直到她视线汇拢,焦距重新对准我的眼眸,看清我毫无波澜的双眼。

    她手中的筷子骤然收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必要住到学校去吧?你一周也就回家两天,你连这两天都不愿意呆在家里吗?”

    她看了我爹一眼,见自己的丈夫没有表态,于是乘胜追击:“你在家呆着多好,吃喝不用自己动手,还有我们照顾你,你安心学习就好。总不会是叛逆期到了,开始不愿意和父母待在一起了吧?”

    我看着她的表演,忽然忘记我以前究竟是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哭泣颤抖,难以自己了。

    好像真正对一个人心寒的时候就会开始将自己伪装起来,我不再习惯在她面前露怯,我明白那只会让她继续伤害我,于是用同样的牙尖嘴利回怼过去。

    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平淡:“妈妈,你忙糊涂了吧?我连这段时间的中药都是艾尔海森给我熬的。”

    我妈瞬间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爸也不满地皱起了眉:“你是怎么当妈的?我不是都说了,缈缈是打娘胎里的身子骨弱,花重金找白大夫买的药方,一定一定得每日煎熬坚持喝下才能好,你连这个都能忘?”

    我妈诺诺地小声说道:“我、我只是,只是不小心……”

    我强忍苦笑的冲动,不想将这顿饭的矛盾激化,本来在他们亲亲密密一家人面前做出正常人的样子就够辛苦了,我不想再看到更恶臭的画面。

    说句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在炫耀的话,在这个家里,我好像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知道有人会告诉我,有金钱就已经很好了,我明白我环境的优渥。我拥有外界对一个女性所幻想的美好一切:富有的家庭,博学的母亲,过人的智慧,天赋的外貌。

    但人为何要比较痛苦,明明人是追求美好的动物啊?

    我也曾吃过没钱的苦,上辈子家里破产,我在异国他乡用尽一切能力赚钱的时候什么苦都吃过了。

    我搬出原来的房子,换了合租室友,住了这辈子住过的最小的房间,在过渡期的时候甚至和留学生抢刷盘子的工作,夜半三更坐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时,我对未来忽然很迷茫无措,耳边还能听见四周因为隔音不好传来的各色声响。

    破产来得太突然,我在尽快转换自己的身份,试图重新调整的我的人生。

    但学术上得到的薪资实在是杯水车薪,至少对我这个之前只想着要弥补我所缺失的而疯狂享受的人来说是这样的,我找不到什么符合我学历的工作来短时间得到大量的钱。

    我在网上给人做翻译工作,同时寻找是否有人愿意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非专业生的音乐、舞蹈、书画老师。

    我甚至开始有目的地去寻找有钱的留学生,我知道我的长相不是外国人喜欢的那一卦,所以外出镀金的富二代成了我的目标。幸亏我不是什么保守的女人,大家各取所需,倒也没什么可难受的。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发现,生理上的苦难也远远比不过精神上的伤害。

    一直坚强地坚持高强度工作的我在我妈面前被一句话击溃,我挂掉电话崩溃地在出租屋里嚎啕大哭。哭声吵到了室友,我被猛烈地拍击门板,得到好几声唾骂。

    她是生养我的母亲,她天生就懂得怎么戳我的痛处,知道如何将她的烦恼倾付于我。

    我知道我病了,但我不敢看医生,也不敢铭记痛苦。国外的心理医生昂贵,那个价格让我拒绝承认自己的伤痛,只能将它们遗忘。

    最后救于我水火的还是我的朋友。

    她们将我从出租屋里拽了出来,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为什么要和那些花花公子混在一起,又痛哭着抱住我说:“你有困难告诉我啊!老娘什么都缺,就他妈不缺钱!你跟那些臭男人要钱拉得下脸,跟我们要钱就拉不下脸吗!”

    我顿时落了泪,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们,我太习惯自己去承担痛苦了,我害怕我的落魄会失去她们,我的讨要会令她们生厌,我实在没有勇气。

    几个女孩子顿时哭作一团,惊得邻居报警,警察跑过来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

    在好友们的帮助下,我辞掉了乱七八糟的工作,和那些男人断了联系。

    我爹在家破产的情况在我之前捞到的钱里还了十几万,在新西兰的好友们个个都是月几万零花钱的小留,她们意识到自己的钱杯水车薪,开始催促我去询问之前在美国交到的朋友,不管怎么说,能支付得起美国巨额留学费用的家庭都非富即贵。

    感谢我的好人缘,我居然真的借到了能让我缓一阵的钱,甚至有人给我直接打电话问:“缈缈,你做我女朋友,我直接帮你清空债务,不用还钱!”

    我婉拒了他,表达了感谢,最后挂了电话。

    债务可以是自己的,可以是家人的,但绝对不能是男人的,那是我被拿捏一辈子的把柄——所以我才不理解塔菈·忒勒斯的行为。

    我替我爸还掉了一百万的债务,他如今一无所有,从前对他来讲调整一下资金流动就可以拿出的钱转眼就能压垮他,他过上了对我手心朝上的日子。

    如此清晰地回忆起过去,我不禁有些恍惚,重新将视线对上饭桌上的父母。

    不远处,保姆抱着黛琳娜轻声哄着,身形掩没在阴影里,生怕掺和进主家的争吵。

    我忽然释然了,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我的人生从头来过了。我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斯黛尔,我会在成年后拜托烟绯小姐替我撰写上诉,让我与父母划清关系,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唯愿以金钱项付。

    社会太过复杂,家庭也太过牵扯不休,我甚至打心底里遗憾我的父母为何不对我更冷淡无情一些,好让我抽身也可以干干净净。

    我开口说道:“暂时就这么决定吧。明天我会搬回宿舍,论文虽然不着急,但也该陆陆续续开始了,我在虚空给居勒什先生提交了拜访申请,如果通过后天就得上门拜访。”

    我说罢,对我爹说:“爸爸,这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办好的,不用为我操心,相信我好吗?”

    我爹稍稍有些愣神,借着就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那是当然!我家缈缈可是祖坟冒了青烟才出来的天才,想做什么爸爸第一个支持你!”

    我浅浅笑了一下,没再出声,这件事就这么定论了。

    选导师不是能够含糊的事情,尤其是在我还是个在外界看来没有足够常识的孩子的情况下。

    赛诺和艾尔海森难得聚到了一起,居勒什先生给我挑选着老师,有些难办:“其实按你的水平,你应该是被阿扎尔内定的学生,但那家伙……”

    似乎是不想在我面前说脏话,居勒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反正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更倾向于你向下兼容,选择一个女性导师带领你。”

    我当年刚入教令院遇到的事所有人还历历在目,居勒什望着我脸叹气:“确实是个标志的孩子,但……要是有神之眼能傍身就更好了。”

    赛诺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确实不合适,至少要在保证你安全的基础上选择导师,虽然我没有接触到贤者们工作的能力,但既然老师这么说就自有他的道理。”

    艾尔海森翻找了一下名单,锁定了几个名字:“这几个都是明论派风评不错的名宿,不用担心阿扎尔贤者是否会来邀请你,你好歹也有一位贤者做靠山,大家平起平坐,他强迫不了你。”

    赛诺接过名单,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什么犯罪记录牵扯过他们后,又递给了居勒什。

    居勒什先生看着名单,对我说:“这件事就先交给我,我去打听一下他们的风评,如果有人来找你,就拿我当挡箭牌好了。”

    但赛诺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老师您的人缘似乎……不,我什么都没说。”

    看到老师恶狠狠瞪过来的眼神,还没成为大风纪官的赛诺面对未退休的贤者老师低下了头,然后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居然敢评价你的老师,反了天了!”

    赛诺抓了抓帽子,借着帽子投下的阴影,心虚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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