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仪

    明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拉开帘子,让冷风顺着缝隙挤进来。刺骨的寒风让她清醒了一点。

    应天帝害的她明家家破人亡,如今还要送她去北庭,明和敢说,若是她死在了路上,赐婚队伍也会按计划去到北地,只是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长宁公主。

    可若是她逃了,也就给了应天帝一个由头。虽说她不是靖王夫妇的亲生女儿,但她毕竟在中州生活了六年,应天帝要是借口找她,遭殃的就是中州。

    她必须去北庭。

    如果必有灾殃,她还是要尽一切可能保全靖王夫妇的性命。

    冷风吹的久了,明和有些头疼。

    但是想清楚自己要去北庭,她心里竟轻松了一大截。

    这些天来一直谋划着要逃走,越久明和越不安。送嫁的护卫仆从把马车围得铁桶一般,崔逸舟拒她千里,还送她那么多北地游记,她昨晚做梦都是自己逃走又被抓回来。

    梦里,白皑皑的雪地中她看着自己乘的那辆马车往山崖外翻倒,想要叫人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到好多侍卫仆从往那围去,黑压压的一片,她惊慌的寻找兰芽和棋酒,以为她俩在那滚下去的马车里,回身却看见她俩跟在自己身后。

    她又惊又喜,拉着兰芽和棋酒转身就跑,却突然想到马车里自己的妆奁。

    脚步慢下的那一刻,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呼:“公主在这里。”

    然后就是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她想回头看,但怎么也转不过头。

    ……

    然后她就惊醒了。摸索着起来倒杯冷茶慢慢饮下,重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就那样微睁着眼躺到兰芽来唤她。

    如今决定了要去北庭,好似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虽然疲累却不再紧绷着。

    她歪头靠在兰芽身上,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棋酒唤她,“殿下,殿下,到原州了。”

    进了驿馆,明和借口吹了风受凉要先行休息,没想到崔逸舟以出关路上再无城郡,晚间车队只能起帐驻扎为由,特特来试探她。

    开口送了客,明和任由棋酒进来给她通发,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崔逸舟就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

    白日自己刚问,晚间就来试探自己是否懂这舆图,还不依不饶非要见她,明明如此小事让侍女通传一下就行。

    倒是把她盯得紧。

    还好她没有贸然开口要他帮自己逃出去,若是说了,还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

    看棋酒把刚拆下来的珠钗都放进妆奁,明和走过去把暗格打开又看了一眼才放心。

    第二日倒是住上了官驿,只是后面连着四日,都是在帐篷里过的夜。

    明和晚上换衣时都要灭了帐里的灯,再安排一个侍女出去守着,才能安心摸黑洗漱换衣。

    晚上睡觉,还能听见帐外侍卫巡视的脚步声。

    明和心里撇嘴,道是这崔逸舟未免太过小心谨慎。

    从中州走的第十九日,车队到了安北都护府。

    明和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崔逸舟去了哪里,住下后就在府里四处走。

    适才听侍女说安北大都护夫人母亲病了,因而去了胜州。现下偌大的府里也没有个女主人与她作陪,这倒方便了明茵四处打探。

    公主的身份还是有一定用处的,她只说要散散心,那些侍女就乖顺地退了下去。

    还没到西侧角门就听见外面的车队闹哄哄的,她走出去就看见崔逸舟和一个高大的、头发有些卷曲的人一边攀谈一边往巷口的马儿走去。

    只一眼明和就认出了那人是安北大都护。

    先前入府时他来拜见过自己。

    眼看他们就要上马,明和的声音先响起:“崔大人。”

    声音急促,比平时还大上两分,前面那两人同时转过来。

    看见是她后齐齐躬下身行礼。

    明和搭着兰芽的手走过去,还没开口萧逸舟就先发制人:“公主怎地到了此处。”

    明和稳神道:“屋里太闷,我出来走走,听见此处热闹就前来看看。”

    她回身看看忙乱的车马,问:“这是在做什么?”

    安北大都护道:“回禀公主,今日已是冬至,北地大雪将至,积雪深厚,那中原的矮脚马是走不成的,现下车队正换上西域高马。”

    明和就说:“还请大都护把这马匹折算成银两告知我的侍女。”

    安北大都护把头低的更深:“几匹马而已,公主不必客气。”

    明和笑起来:“那便劳大都护破费了。”她话锋一转,“不知大都护是要往何处去?”

    安北大都护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飞快偏头瞄了一眼崔逸舟。

    崔逸舟上前一步,向安北大都护一拱手道:“崔某正欲与大都护前去军中,为公主再寻几匹好马来。”

    明和正色道:“军中的马,是为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之用,怎可私据之?”

    她往崔逸舟面前再走一步:“崔大人曾受明大人教导,竟将此等道理都忘了么。”

    不等崔逸舟回话,她便道:“好马就让它留在军中,为国效力;大都护府上这些高马,便当我买下了。”她指指安北大都护身后那两匹他们本来要骑去的马,“包括这两匹。”

    崔逸舟紧紧皱着眉,抬眼就对上她笑盈盈的脸,明艳生动,摄人心魄。

    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顺意,“今日既然是冬至,那就请大都护和崔大人一起,在前厅吃角儿。我见游记里写北地的羊肉包角儿,最是能防冻坏耳朵。”

    安北大都护拱手称是。

    明和回身就走,崔逸舟刚站直身狠狠甩了下袖子,就见她又转了身,他忙又行礼。

    可她是对着安北大都护的,“那两匹马中,有一匹怕是大都护的爱骑。那便只留另一匹好了。”

    “棋酒,你留下来看着,千万要保证马匹全都换掉,免得那矮马误了行程。”

    她又留下一句,“大都护莫要忘了折算银两。”施施然又过角门进府去了。

    有了她那番话,安北大都护和萧逸舟都来了前厅,羊肉腥膻,明和没吃几个就放下了筷子。

    晚些天刚黑,明和就让兰芽熄灯,棋酒不赞同道:“殿下吃了羊肉,要多消会儿食才能歇息呢,怎地现在就熄灯。”

    明和说,“只是先熄灯,我等会儿再睡就是了。”

    兰芽唯她是从,不管棋酒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就熄灭了灯。

    明和悄声叫她过去,道:“棋酒说今日换下来二十二匹矮脚马,都拴在都护府的马厩里,奁产车队则歇在西角门外面隔条巷子的地方。”

    “再过一个时辰,你悄悄去马厩看看马儿有没有少,若是没少就再去那巷子口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马蹄印。别让人看见了。”

    兰芽领命,夜深了就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压着兴奋的神色说:“殿下,少了一匹马。”

    明和心下了然,躺去榻上:“睡吧。”

    *

    崔逸舟倒是没打诳语,到庭州是在腊月二十二。

    中州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早,明和本以为中州已经很冷了,如今到了庭州,才发觉中州那点柳絮似的雪根本不够看的。

    进陇西道以来,雪就没停过,断断续续的下。

    天凝地闭,即使是高头马也走得分外艰难。

    风猎猎地吹,明和伸手掀帘子,那帘子沾了雪又遭冷风吹,早已变得冷硬,摸上去就是沁骨的寒意。

    明和飞快地收回手,她本想看看庭州的风景,现下只想捧着手炉窝在马车上。

    到了官驿兰芽用狐裘裹紧明和,拥着她就快步进了上房。

    才活泛活泛身子,崔逸舟就着人送来了婚服凤冠等一应物件。明和被棋酒催着穿上那件孔雀蓝、青绿配朱砂红的婚服,又被她拉着坐在镜前上妆绾发戴冠。全都妥当后兰芽递来一把纱扇,叮嘱道:“殿下可千万遮好了。”

    明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棋酒怕她冷,还在屋子里就给她披上了红色的大氅,现下她的脖子被一圈白色狐毛围着,露出一张明艳夺目的脸。

    她愣愣的眨眨眼。

    外面忽然有些闹哄哄的,兰芽说着夸她好看的话,棋酒推着她举起扇子,又扶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屋外的冷意都没吹醒她,明和的心跳的飞快,握扇的手都有了湿意。

    北地的黄昏是极美的,蓝黄相接的天际,连那白日看着冷肃的雪,都变得温温柔柔。

    明和踩着毛毡往前走时,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婚合以夜,思相亲也。”

    身侧走着的就是她的夫君,明和有心想看一眼,可她腿软的厉害,都怕自己绊倒了,更不敢分心去看。

    明和将嫔,丛镜父母也都故去了,再加上庭州夜寒,婚仪便简化了许多。行仪、引入青庐、拜堂……明和只管跟着旁边人说的去做。

    她的脑袋好像叫那沉重的凤冠吸了去,注意力只能放在眼前纱扇面上绣的金凤凰上。

    直到坐在床边,有人往身上撒果子,一个红艳艳的干枣儿跌在明和的腿面上,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那宾相好似专往她身上撒,一边念:“夫妻登床,宾相撒帐……”,等撒帐词念完,明和的衣襟上已经兜了不少。花生、干枣、莲子、桂圆……还没等她数清,那宾相就凑过来,口里道:“得多得多,公主和大都护早生贵子,儿女双全,称心如意,福禄永康!”

    接下来就是却扇,宾相笑着让新郎官作几首却扇诗来,身旁的人却良久没有动静。

    宾相刚要讪讪开口,突然他起身站在明和前面。

    明和隔着纱扇看见他朝自己伸手,紧张之下竟放下了那举了半天的遮面的扇子。

    四目相对。

    他的手堪堪停在明和的面颊旁,想来刚才是要拨开她的扇子的。

    明和抬眼看他。

    头发都被归拢到头顶,以发冠束着。他穿着绯红的婚服,微弯着腰,身形高大。

    明和匆匆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又突觉自己打量了颇久,不敢多看,因而又垂下眼。

    是好看的。明和微放下心来。

    丛镜也在看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脸很小,描着弯弯的眉毛,眉间还贴了花钿。她抬眼看自己,丛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促,看她收回眼去,仍端庄无比的坐在那,他才直起身。

    宾相赞教:“坐床合卺——”,端来了合卺酒,两个瓢以红绳相连,底部斟了薄薄一层。丛镜取了来,一口便饮尽了。

    明和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只尝了一点就觉得辛辣无比,她想把瓢放回去就听棋酒在旁侧低声道:“殿下,要饮尽。”

    伸向托盘的手又原路返回,明和皱着鼻子也学丛镜那般一饮而尽。匆匆咽下去便从喉咙一路辣到胃里,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丛镜在旁侧眼看她,她饮完把瓢也放进那托盘里,嘴唇上沾了一层酒液,暖黄的烛光一照,闪着潋滟的光。

    丛镜收回眼。

    宾相端来那两个瓢,要明和合在一起系好,明和依言做了。

    宾相又念了一番吉祥话,引着人都退了出去。

    两人端坐了一会儿,俱是没有说话。

    明和是因为刚才喝那酒,这会儿好像有些发作,她只觉浑身都有些发软,面颊也热烫烫的。

    丛镜迟疑开口:“我让人不必来闹洞房。”他家里也没什么小孩子。

    她没应声,只扬声换了句:“兰芽棋酒。”

    门被推开,今日一直跟着她的两个侍女走进来。棋酒来扶她,带她起身往妆奁那走。

    丛镜起身往外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人问:“你往何处去?”

    他回身向她,还没开口就听她又说:“忠勤侯今夜宿在都护府么?”

    他回了第二个问题:“忠勤侯今夜宿在前院厢房。”今日酒宴上忠勤侯与自己说,圣上命他这个赐婚使慰问北庭三军,因急着回去复命,不好耽搁,是以明日一早就与他一同去军中。

    忠勤侯要去军中这事,他们早有预料,已经提前安排妥当了。他刚才想出去,是估摸着她必不愿与自己同寝,想找个厢房对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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