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暖，覆在眼上很舒服。

    明和缓慢地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在丛镜的掌心滑动，她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又摇摇头。

    丛镜的手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眼睛看不到，其他的感官就灵敏起来，明和分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眼看明和的脸上升腾起明显的绯红，丛镜才把手从明和的眼上移开。

    顺手刮了一下她热烫的面颊。

    明和刚重见光明就看见他唇角动了动，她想都没想，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

    丛镜的眼睛蕴着笑意，把她冰凉的手从唇上掀下来，捂在掌心，“不是吗？”

    明和任由他拉着，带着他走到桌边，“这才是给你的礼物。”

    桌上摆着她才买回来的臂鞲，他突然给她新年礼物，她却根本没给他准备，只好趁他不在出去买。

    丛镜似乎很诧异，“给我的吗？”他从桌上拿起来。

    明和的手像条鱼儿一样从他的掌中溜走，拿过他手中的臂鞲往他小臂上比划：“对呀！你试试。”

    丛镜今日穿了一件窄袖圆领袍，他伸出手来让明和更方便动作。

    明和给他把臂鞲系上，革带扣紧，抬眼看他，眼中带有期待。

    丛镜突然发现明和总爱问他的意见，或许是“怎么样？”，或许是“好看吗？”，或许是“郎君瞧着如何？”，又或许是像现在这般，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见丛镜不答，明和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她把手放开，问道：“郎君不喜欢么？”

    那语气，好似丛镜敢说句不喜欢就要立刻把臂鞲解下来，让他出去。

    丛镜还是问了出来：“我的建议，很重要吗？”

    明和瞪大了眼睛：“当然。这是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很重要呀。”

    丛镜看看臂上的臂鞲，又看看明和颈上的璎珞项圈，最后移到她的脸上：“我很喜欢。”

    明和笑起来，点点胸前的项圈：“我也很喜欢。”

    两人融洽地用完晚膳，在院中消完食，明和去书房找丛镜。

    “郎君，你忙完了吗？”

    丛镜正在看架上的书，明和来都护府并不久，书架上却已经摆了很多她的书册，各类游记、博物志，还有一些话本子。

    明和走上前来：“我瞧着书架上没有多少书，还空着很多地方，就把我的书册也搬来了。”

    丛镜跟她一起走出去，“怎么了？”

    明和雀跃道：“我从中州带了屠苏酒。我见北地好似没有饮屠苏酒之习，想请大都护尝尝。”

    带着丛镜回了正房，酒已在圆桌上斟好，明和坐下，捧了一盏起来，道：“此酒是华佗之方也，听说饮之能避瘟疫，延福寿，正是这时候要饮的，也叫‘岁酒’。”

    说完就仰头喝了一口。又道一句吉祥话：“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其实这酒并不算好喝。里面泡了麻黄、细辛、川椒、肉桂等近十种草药，药味浓烈，明和很不喜欢。

    以前在中州时，大年初一至初三要连饮三日屠苏酒，明和总是只咂一点意思意思。

    刚才她特意选了一杯少点的，喝了一小口，强忍着皱起眉头的冲动，推了一盏最多的给丛镜，眨眨眼道：“大都护也尝尝？”

    丛镜不疑有他，端过来同平日喝酒一样一口饮尽了。

    辛辣的酒气混着微微苦涩的药味，有些冲鼻子，丛镜勾勾唇，面不改色的把酒杯放下，道：“确实不错。”

    明和睁大了眼睛，又撇着嘴摇摇头，把酒全都移在丛镜面前，“大都护要是觉得好喝，就全都喝了吧。”

    丛镜道：“公主不喜欢吗？”

    明和怎么可能承认：“我喜欢啊，但是大都护从前不是没喝过吗？我只带了这一坛，喝完可就没有了。当然得全都留给大都护了。”

    丛镜笑起来，“多谢公主。我也要请公主饮一种酒。”

    他站起身离开一会儿，也捧了一小坛酒回来，给明和斟了一盏。

    明和倾身去看，酒液呈紫红色，有些似她之前喝过的桑落酒，闻着却不同，更甜些。

    她问：“这是什么酒？”

    丛镜道：“这是北地种的葡萄酿成的葡萄酒。”

    他顿了顿，道：“我记得宫中有高昌进贡，怎么，公主没喝过吗？”

    明和抬眼看他，他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拎着坛子又斟了一盏。

    明和的手在桌下不自然地绞紧，等丛镜倒完酒看向她时，明和盯着他的眼，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结果却让她挫败，他的眼神无一丝波动。

    其中又有几分探究？明和看不出。

    她一字一顿道：“我十二岁就到了中州。或许在宫中时喝过，我不记得了。”

    丛镜却好像不太在意，只说一句：“原是如此。”

    他递了一盏给她：“尝尝？”

    明和抬手接过来，啜了一口。芳辛酷烈，却又有些甜味，冲淡了烈意，不似单纯烈酒的辛辣。

    她点点头，“确实好喝。”

    丛镜笑了笑。

    明和也笑笑，低下头去，把杯里的饮尽。顿了顿，又自己拿了坛子来斟酒。

    她多喝了几杯，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眼前也越来越朦胧，终于有些支撑不住。

    丛镜看着她晃晃悠悠的往下趴，伸手托住她的脑袋，轻柔地放在她的小臂上，让她趴在桌子上。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末了，想抱她回床上去，她那两个侍女迎上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那个叫棋酒的禀道：“大都护，公主爱洁，要沐浴了才能入睡。”

    丛镜点点头，放开手，兰芽和棋酒扶着明和转身，听他在身后道：“公主吃醉了酒，小心些。”

    从净室出来，把明和交给丛镜，两个侍女就退了出去。

    才走到廊上，兰芽就忍不住开口：“公主不是贪杯之人，怎地今晚饮了那么多？”

    棋酒也不知，走了几步才回说：“许是那酒好喝吧。”

    屋里丛镜看着臂弯中的小娘子，她已经换上了藕色的寝衣，原来梳的高髻已经散下了，一应钗环也都摘下，披散着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松散柔软，在他的手背上滑来滑去。掌下的腰肢纤细，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柔软。

    肤如凝脂，白皙通透，眼眶和鼻尖、面颊却都是粉色的。她走了两步，许是头晕，把手搭上了他的脖子，脸也软软的靠上来，不走了。

    丛镜矮身把她抱起来，几步行至床边，放她下来时却废了点功夫。

    她半闭着眼，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听见他说话，只是胡乱点着头，手却不撒开。

    丛镜无法，又怕弄疼她，颇废了些时候才把衣领从她手中解救出来，用锦衾把她裹住。

    明和是真的有些醉了。

    原本在桌上时，她就打定主意要借坡下驴，借酒意探探丛镜，为了真些，也就掂量着自己的酒量多喝了几杯。

    趴下去时她还算清醒，也知道丛镜的手还伸过来扶着她的脑袋。

    没想到这葡萄酒的后劲太足，由那净室里沐浴的热水一激，她便像喝了好几坛一样，昏昏沉沉的，浑身都失了力气。

    面颊太烫，明和拿过丛镜的被角蒙在脸上，光滑的背面有些许凉意，抚平了一丝燥热。

    丛镜还在床边，明和嘟囔了一声“水”，他听见了，去端了杯来，明和靠在他的肩头喝了两口。

    丛镜问：“不喝了？”，明和摇头，他放下杯盏，灭了灯也躺去床上。

    明和缓了缓，借着脑子里仅剩的一丝清明滚到丛镜那边，掀了他的被角搭在身上。

    丛镜吓了一跳，掀开被子把她蒙住：“公主？”

    成亲后两人一直都睡两个被窝，泾渭分明。明和突然滚到他这边，丛镜有些拿不准。

    也知她是吃醉了酒，想用她的被子把她裹好再挪回去，却不想明和拽着他的被子不撒手，还往他怀里翻来。

    丛镜的喉结滚了滚，又唤了一声：“公主？”

    明和已经想睡去，又记挂着今晚的酒不能白喝了，被他叫的心烦，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帐子还没拉上，丛镜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她，他是习武之人，夜里视物不算难事。

    她动动唇，声音小小懒懒的：“你别叫我公主。”

    丛镜问：“为什么？”

    她的手指还按在他的唇上，手指随着他说话而动，于是眼睛也盯着他的唇，想了半晌才说：“因为我不是公主。”

    丛镜笑了：“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叫我绛仙……这是我的小字。”

    丛镜把唇上的手指拉下来，塞进被子里，道：“我叫丛镜，小字鉴之。”

    她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我知道啊。”

    “你是我的郎君。”

    丛镜在黑暗中看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明和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

    丛镜拉了她的被子来想把她裹进去，却发现她又揪住了自己的寝衣，他伸手想把她的手扒下来。

    许是弄的她不舒服，明和嘤咛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丛镜闷哼一声，她全身上下都是软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呼吸清浅，睡得没心没肺。

    丛镜轻叹口气，放弃了把她移回去，自己往外挪了点，平复良久，又认命般帮她掖好被角，低声道：“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