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萧谨安沉默了良久,末了狠狠地抹了下脸,迅速别开眼去:“那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

    明和点点头:“我会的。”又道:“他对我很好。”

    萧谨安愣了一下,“那就好。”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屋子里很静,院里地上地积雪拂晓时已有仆从扫过,现在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明和出神地看着灰沉的地面慢慢被白白的雪花一点点覆盖,心想着这雪晚间会不会停。

    若是一直下,雪深路滑,城门落锁之前,也许丛镜会赶不回来。

    明和的手动了动,又回头看着萧谨安道:

    “这葡萄酒的买卖,我是肯定要做的。”

    萧谨安抬头看她一眼,又唉声叹气地低下头去。

    “我需要商队。”明和说得平缓,却坚定,“天山之南,应是有你的商队的吧?”

    看萧谨安瞥她一眼,明和在他开口前断了他的念想:“一定是有的。你莫要想骗我。去岁你给我的手串,所用的香料,是波斯来的吧?”

    虽是问他,但明和说的笃定。

    “……有。”

    “我需要你调一支最近的商队为我所用。我已经与酒楼东家谈妥了,酒就叫‘三千客’,下一季葡萄还有七个月就能酿制了。”

    “在那之前,‘三千客’的名号要打出去。”

    萧谨安摇摇头:“半年……太难了。就是将酒运到中州,都须一两个月。虽说中州人人爱饮酒,但有那富水春、灵溪清珠玉在前,想闯出一片天地,少说也要两三年。”

    明和道:“你只管先安排商队来庭州。然后传信给王爷王妃,安排人暗中去造势,就说开春前后,有一批西域美酒要来,只要是喝过的人,就想要那一江绿水都变成美酒,连神仙都不想做……只管做足了噱头。”

    萧谨安点点头:“这倒不难。”

    “明日你与我再去找几个酿酒的铺子,买些别的葡萄酒回来。因着好喝,庭州城都是这‘三千客’一家独大……或许不太好找。”

    萧谨安挠挠头:“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这‘葡萄’到底是何物呢。”

    明和看向棋酒,她便点点头取了袖中的两包葡萄籽放在桌上,兰芽转身拿了晨间明和翻过的那几本博物志来。

    明和解释道:“这是我同那酒楼掌柜要的葡萄种子。一包是酿这‘三千客’的马乳葡萄,另一包是龙鳞葡萄,酿出的酒是紫红的。”

    萧谨安问:“那这龙鳞葡萄酒,是不好喝吗?我们为何不卖?”

    明和道:“我还没说完。这龙鳞葡萄酒结果量不多,酿了酒还要供给宫室,因而颇难买到。”

    她又翻开《庭州博物志》指给他看:“那‘葡萄’大约是长这样。但这冬日却是见不到的。”

    萧谨安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我之前看过不少游览记胜,约摸知道这葡萄原来是从西边传至北地的。这两包葡萄籽,让商队先洒在沿途,各剩下一些。到了中州,去找双燕巷那位卖花的王大娘,她不是能养出年节开花的牡丹么。把剩下的种子给她,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可在中州种植的葡萄树。”

    萧谨安又问:“你刚才还说,要去买些别家的葡萄酒,却是为何?这‘三千客’不是味道最上乘的吗?”

    明和颇为嫌弃地看他一眼:“莫不是这庭州的冷风把你吹傻了?你做生意这么多年,难道连这都不懂?”

    “爹爹教我画画时,常说‘烘云托月’,此乃一种技法,如此一来才能让画中景物掩映生姿。”

    萧谨安连连点头,在明和停住话头鼓励地看向他时,又诚实地摇摇头:“听不懂。”

    明和撇撇嘴:“简单来说,就是让那些不太好喝的葡萄酒,衬托出我们‘三千客’的难得可贵,这样才能让‘三千客’快些与富水春平起平坐。”

    萧谨安点点头:“这些我懂了。”

    明和又想到一个好主意,合掌道:“这酒运到的时候,不是正值开春么?索性你就张罗一个酒宴,请些人来品酒,鉴出最称得上玉露琼浆的一个。”

    她站起来,边走边说:“酒酽春浓琼草齐,真公饮散醉如泥。真真一个神仙宴!”

    脚步轻快,鬓间的珠钗轻晃,迷了人的眼,萧谨安轻声道:“绛仙妹妹果然聪明。”

    话音刚落就听棋酒传话:“大都护回来了。”

    丛镜在明和念那句诗的时候就到了院中,他看着明和莲步轻移,像只小蝴蝶一样,比翻舞的雪花还要灵动,而那坐在桌边的男子,则是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皱起了眉头。

    明和听到‘大都护’时就转了身,看见阶下的丛镜,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迎上去:“郎君——”

    平日里她迎自己回家时,要么等在前院,要么提着裙摆跑上前来,耳上的耳珰都晃动着,横波入鬓,转盼流光,是这沉闷的大宅里最有生机的一个。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端庄极了,虽戴着步摇,可走动时那流苏也只是微微晃动。双手交握着端放,全然没有方才的鲜活劲。

    丛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转目去看那站起来的男子,年岁看着不大,约摸和明和差不多,脸很白净。让他无端想到崔逸舟,也是这样的。

    明和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她仰起头说:“郎君今日回来的很早。”

    丛镜把目光又移回她脸上。

    他生硬道:“今日下雪便回来的早些。”

    “这是谁?”

    明和拉住他上台阶,丛镜的脸色才稍稍好些,她还没回答,萧谨安先开口了:“从大都护。”

    “我是绛仙的哥哥。”

    明和翻他一个白眼,转头对丛镜道:“我之前同郎君说过,我十二岁就到了中州,是靖王和王妃将我养大,这位是靖王世子,萧谨安。”

    丛镜打量着萧谨安,与他相比,萧谨安身量也不低,只是瘦弱些。

    他突然道:“藩王一族,未得召不能离开封地。这其中,也包括靖王世子你。不知世子千里迢迢来我北庭,有何贵干?”

    明和搭在他臂上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发白,从她至中州,萧谨安就没有安分过,别说出中州,就是东都,他也偷偷去过。

    他做得平常,她也就忘了这事有多么荒唐。

    萧谨安跑买卖说不定也到过北庭,可她居然出了如此大的疏漏,竟忘了以他的身份,不得离开中州。

    明和抬目对上丛镜沉静的眼,他垂眸扫了一眼她的手,再次对上他的目光时,明和急忙开口道:“是我让他来的,是我写信,让他来庭州看我的。”

    丛镜看着她,屋子里落针可闻,良久方才意味不明道:“是吗?”

    他抬步走到桌旁,看了看桌上的酒坛和酒盏,道:“既是公主请来的,那就请世子坐吧。”

    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但明和知道,他这算是掀过去了。

    见萧谨安站着不动,她微低着头走过去,“坐吧。”

    萧谨安看她沉默着走到桌边坐下,又突然想到她那句“他对我很好”。

    很好吗?

    皱着的眉头冷着的脸,还有冷戾的语气。

    萧谨安有些苦涩地笑了下,转身道:“多谢大都护。”

    丛镜看着他坐定,才挪了胡椅坐在明和身边。他挨得很近,但明和没发觉。

    他问:“公主与世子,这是在——饮酒?”

    萧谨安看着他和明和快要碰到一起的手臂,道:“这是绛仙妹妹从酒楼带回来的葡萄酒,请我尝尝。”

    丛镜在听到“绛仙妹妹”时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哦?世子觉得如何?”

    他翻了一个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三千客?”

    萧谨安道:“色泽澄碧,状若清露;酒香浓郁,柔绵醇厚,的确是酒中佳品。”

    丛镜把杯中剩下的饮尽,慢慢放下杯盏,道:“比之灵溪清,如何?”

    灵溪春是中州的特色,萧谨安紧紧盯着他的眼,终于还是说:“灵溪清……比之弗如。”

    明和斟酌着要怎样把做生意的事告诉丛镜。他原就没想过瞒她商线的事,今年的葡萄成熟后,她肯定要借着商线酿出更多的‘三千客’,所以本就想着今日回来便告诉他。

    可萧谨安的不期而至却打乱了她的计划。她隐隐叹口气,往外看了看天色,道:“是时候用晚膳了。”

    三人相顾无言的用完了这顿饭。饭后明和就让棋酒带着萧谨安去了给他备好的客房。

    萧谨安与丛镜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她实在没有心力从中周旋。

    萧谨安走后,丛镜的眉眼便舒展了很多,明和猜他大约是很不喜她无视律法,随意叫靖王世子离开封地来北庭找自己的做法的。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打破沉默,丛镜就说话了:“天山之北,有条商线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她心中一惊,抬眸就去找他的眼,可他没有看她,明和只能瞧见他低垂的睫毛。

    “……嗯。”

    他轻笑一声,“你果真很聪明。”声音里好像些许赞许,但明和不确定。

    她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个信息:“还有谁说过我聪明?”

    丛镜想到萧鹤衍所说的那句,“你不要低估了明和,她可比你想的要更加聪明。你若不防着她,早晚有一天,她能猜出我们所有的计划。”

    那时他不置可否地笑:“我早说过她聪慧。”

    如今看来,是比他想的,更加厉害些。倒真是他低估了。

    他没回答她,只说:“集上人多,鱼龙混杂。你若是去集上,记得带上侍卫。”

    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明日她是准备与萧谨安去集上的,明和紧紧盯着丛镜,可他好像真的只是随意提醒一句。

    她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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