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踏雪出了林子,丛镜换了只手揽住明和的腰,像来时那样把她送去马背上。

    他挂了佩剑在腰间,翻身上马,解了明和身上湿掉的披风。

    披风从肩上拉走的那一刻,有些冷意袭来,明和缩了缩肩膀,下一秒后背就贴上了丛镜宽阔的胸膛。

    他扯了扯缰绳,□□夏往回城的路上颠颠得跑起来。

    今日是上元节,不设宵禁,城门口依然有来来往往的百姓。

    进了内城更是热闹,天刚擦黑,各色花灯已经亮起来了,人挤着人,骑马更是寸步难行。丛镜把□□夏交给了巡视的守卫。

    等那队人走了,他转过身来,自然地牵起了明和的手,神色在满街市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走吧,带你逛逛。”

    明和由他拉着往前走,心里想着别的事。从她来到北庭,即便有崔逸舟入军营一事,丛镜也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朝堂上要掀起大风浪了。

    莫非真是她杞人忧天,担心太过?

    明和又摇摇头,他既说过“北地的兵戎不会踏足中州”这种话,自己又何苦思索这么多呢?

    她回握住丛镜的手,转眼打量起这庭州城的漫天灯火来。

    今夜聚戏朋游的人颇多,充街塞陌。张灯结彩,鸣鼓喧天,燎炬照地,瑶宫仙境一般,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时候。

    一队小童游鱼一般从明和身侧穿行过去,打头的两三个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鱼形大花灯,举过头顶。后面跟着的有些提着八卦旋灯,有些提着莲花灯,还有个提着只白象灯。

    明和看着他们嬉闹地钻进一群踩高跷玩杂耍的人中,嚷嚷着跑远了。

    丛镜牵着她走到街旁一个挂满了花灯的板车旁,捏捏她的手,偏头问道:“你想要哪个?”

    原来是看她瞧小儿比灯,以为她也想要了。

    明和摇摇头,这小摊上的花灯种类倒是多,花木仙鹤自不必说,十二生肖的也一个不少,但都不能让她心动。

    提着灯就要伸出手,多冷啊。

    拉着丛镜要走,却突然被花灯下面挂着的一排面具吸引了。

    明和伸手去拿那狐狸面具,手伸到一半却又换了方向,取了旁边的异形神兽面具挡在眼前,问他:“好看吗?”

    丛镜低头,很是认真地打量一番,“好看。”

    明和忍住笑意,道:“那就要这个了。”

    丛镜付了银钱,明和戴上那兽面,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她不认得脸上这面具是何神兽,只觉着比别的小娘子戴着的兔子、狐狸都要丑些。一想到丛镜牵着一个伸着獠牙的小娘子在走,明和就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可这面具没戴多久就挂去了腰间,街市上吃食颇多,一直戴着面具是不行的。

    明和举着糖葫芦插着人缝往前去,前面有戴着茸茸狸帽,着金蝉罗剪窄胡衫,额上还画着梅花的乘肩小女在跳舞,婆娑舞姿趁着拍子,围观的人叫好声一片。

    丛镜站在外面等她,旁边还有动人心魄的武舞,一人舞大旗,一人耍拳脚,还有人翻筋斗,显然他对这个更有兴趣。

    吃完糖葫芦时,那一群小娘子刚好跳完,明和取了一块碎银放进那小盘里,复又挤出去。

    费力从人群中退出来,才抚平衣角,抬眼就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往丛镜丢了一方绣帕。

    他抱着臂,那帕子恰好就落进他怀里。

    丛镜低眼看,刚想取了那帕子还回去,还没动作,一只染了蔻丹的手就伸过来,拈了过去。

    是明和。

    她走近,施施然把手里的帕子叠起来,丛镜放下手臂,侧了侧身,把她微拢在身侧。

    他看着她,明和递了那方叠好的帕子与那姑娘:“小娘子的帕子掉了。”

    那姑娘接去,掖进手腕上的镯子,福了一礼道:“许是镯子太松被风吹了去,多谢夫人。”

    等那姑娘走远,丛镜道:“前面有卖焦糙的。”便引着明和往前去。

    今夜放夜观灯,街市如鼎沸,他把明和拥在胸前,抬臂挡住推搡的人流。

    等过了杂耍演艺的地段,明和突然停住脚,仰头问道:“以前你来这灯会,是不是也有很多小娘子向你扔花丢帕子?”

    平心而论,丛镜长得很俊朗,高大英武。北地多部族大都尚武,丛镜这样的大约也算这北地女儿家的情郎。她是真的有些好奇。

    丛镜低头看她,她问得实在坦荡,没有一点吃味的意思。

    他顿了顿,回道:“我之前没来过灯会。”

    *

    “他以往都不会去这灯会的,今夜这是怎么了?”

    内城角楼上,一个远眺着灯火最通明的地段的公子问道。

    显然不是问那来禀告的侍卫的。那侍卫退下去,随即有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大都护在陪公主逛灯会。公主初来北地,正逢佳节,有大都护陪着,也好缓解思亲之苦。”

    萧鹤衍嗤了一声,转过头道:“曹司马怎么没去赏灯?”

    曹司马拱手道:“上元佳节讲究与有情人同游,曹某一介鳏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再者怎好留贺公子一人在此巡防?这灯会虽热闹,却是最容易走水啊。”

    萧鹤衍好似有些愣神,过了会儿才回道:“偷鸡摸狗之人也都出来了,才捉到几个趁机行窃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说:“其中一人是翻进了曹司马您宅中行窃,翻墙而出时正巧被抓。他——”

    还没等他说完,曹司马脸上的神情就一滞,眼中浮现慌乱,转身就要下城楼,慌忙中还弄错了方向,走了几步才回过神,匆匆拐弯。

    萧鹤衍才说完剩下的话:“他只偷了几包茶饼……”,曹司马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他摇摇头,又去看那花市如昼,灯火阑珊处。

    月亮越升越高,城中喧嚣熙攘。萧鹤衍看着,思绪又飘远,想到东都的上元节夜舞百戏,其盛况比庭州城,不知盛大多少倍。

    不知道妙虞是否看过——大约是没有的。她现在……他又突然从驰思中抽离。

    有顷还是唤了个侍卫来,吩咐道:“你去那街市上买个花灯,送去给——”他顿了顿,想到妙虞那怯懦的模样,改了意思,“拿来给我。”

    那侍卫也是个楞的,犹犹豫豫道:“不知……不知公子想要何种式样的?”那花灯样子可多,有花有鸟,也有威猛的白象老虎。

    萧鹤衍瞥他一眼,叹口气:“算了。”他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交代道:“生风了,留意城中各处。”

    那侍卫接令去了。

    才进街口就看见了卖花灯的板车。那满车的花灯已经所剩无多,只余一些小点的圆灯花篮灯。

    摊主见萧鹤衍停住了脚,热情道:“公子看上了哪个?”

    萧鹤衍扫视一遍,轻皱了一下眉头,抬腿要走,那摊主看见,赶忙取了一个兔子灯道:“公子要是想送有情人,这兔子灯再好不过。小娘子们都喜欢。”

    那灯却并不很亮,大约是里面的灯芯点得久了。见萧鹤衍不说话,那摊贩又道:“公子这是来晚了,往更热闹的地方去,怕是一盏都买不到了。”

    恰巧来了一阵风,吹得那兔子灯晃晃,那摊主忙转过身去挡住风,一手扶稳了灯身。

    萧鹤衍的目光被角落的一盏小滚灯吸引了去。灯里装了滚轴,风吹灯动,灯滚而烛不灭。

    见他看,摊主取下来抛了两下,道:“这灯就不怕风吹了,腾掷不休灯也不会灭。”

    萧鹤衍点点头,付了银钱,要走时又看见那盏颤颤的兔子灯,脚下停了,复又拿出银钱:“那盏兔子灯,我也要了。”

    骑上马出了城门,萧鹤衍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看了眼那盏被挑灭了灯芯,迎着风晃动的兔子灯,劈手拿了想扔去地上,又停了手握紧。

    一路回到军营,因着是上元节,除了正当值的,将士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萧鹤衍大步穿过了校场,快走到那顶大帐时又停了脚,拿滚灯照着,掏了火折子去点那兔子灯。

    不知为何,那灯芯就是不燃。

    刚停手就听见牙帐帘子掀起的声音,他抬眼,妙虞站在帐门口,风猎猎地吹着,她的衣袍全都紧贴在身上,恍惚间竟觉得她要被吹走似的。

    她小声道:“大人。”

    萧鹤衍丢了那点不着的兔子灯在地上,走过去把小滚灯递给她,自顾自打了帘子进去:“给你的。”

    帘子垂落,也把妙虞的声音挡在外面:“多谢大人。”

    风吹动那兔子灯在地上滚了几圈。

    妙虞走过去捡了起来,竹篾做的骨架,上面糊了纸,还画上了红眼睛,身上和耳朵上画了柿蒂纹和如意纹。

    背上开了个洞,应该是点烛芯的地方。

    妙虞伸手进去拨弄了一下烛芯,被糊住了,大约是点不着的。

    她看了看,把小滚灯从洞里塞进去,倒是刚刚好。

    兔子灯一下就亮起来,只是从外面能看见里面的小滚灯。但妙虞还是很欢喜,伸手小心地扶住灯身,不让它被风吹动,打了帘子进帐去。

    萧鹤衍留心着帐门口的动静。见她许久未进来,刚想出去看看,就看见妙虞打起帘子,她嘴角挂着笑意,提高手里的灯给他看:

    “多谢大人。”

    萧鹤衍撇过头去,依然是冷漠的:“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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