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日格

    渠日格眼底泛出水光,慢慢低下头去,声音悲痛:

    “多亏了宥律列真兄弟舍命相护,我渠日格才能活下来……”

    听到弟弟名字的一瞬间,宥律辛质往前踏了半步:“宥律列真,我的兄弟,他死了吗?”

    渠日格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日我办事回来时……发现那人已经抓住了酒楼掌柜的和宥律列真兄弟……掌柜的正要供认,宥律兄弟割了他的喉咙,却被……”

    死一般的寂静。

    宥律辛质突然举起弯刀想要向渠日格劈去,却被旁边另一个黑衣人拦住了。

    与此同时,渠日格抬起头,他的脸上全都是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好似一层面具。他恐惧又急促地说:“宥律将军,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们待在这里,很快会被那人找到!”

    宥律辛质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猩红,死死盯着渠日格,咬牙切齿地用突厥语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一字一顿,仿佛要把渠日格撕碎。

    渠日格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宥律列真兄弟死后,我每一日都在盼望将军入城……”

    他往前膝行两步,被宥律辛质的影子盖住,幽幽的声音从黑暗里发出:“是一个姓曹的人告诉我将军在此处,他已经给我们备好了藏身之所。”

    听到“曹”字的一瞬间,宥律辛质的眼睛眯了眯,与旁边人的目光对上,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宥律辛质的眼神又移回身前跪伏的渠日格的身上,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带路吧。”

    月色清绝,万籁俱寂。渠日格领头,一行五人紧贴着墙根疾走,犹如一列游魂,渐渐隐没在错综复杂的庭州城里。

    不知转了几个弯,渠日格突然停下脚步,挪开了一丛靠在墙上的柴火棍,露出了掩在后面的木门。

    他伸手推开木门,率先走了进去:“到了。”

    宥律辛质一双狰狞的鹰眼四处扫视,可惜屋里没点灯,隐约可见一套桌椅。

    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

    恰时渠日格的声音响起:“快进来吧。”

    其余三人纷纷走了进去,屋里响起长凳挪动的声音,渠日格边摸索边说:“我把油灯点上。”

    宥律辛质口中道:“不必。”

    他谨慎地环视外面空旷静谧的巷子,脚下踏了进去。电光火石间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

    太顺利了。

    宥律辛质猛地转头,渠日格没听他的,桌上的油灯亮了起来,摇曳的火苗跳跃着变大,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火光映进他狠戾的瞳孔。

    霎那间,他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往渠日格奔去,利刃马上就要砍掉他的头颅。

    陈旧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斜空里刺出一柄锋利的长剑,挑上了他拿刀的手腕,昏黄的烛光在冷冽的剑身上飞快地划过,随即剑影一闪,狠狠地划开了他的筋骨。

    一切都太过迅疾。

    根本躲闪不开。

    弯刀应声落地,发出脆响和嗡鸣,又被他手腕上快速淌下的血沾湿。

    长剑搭上了他的脖颈。

    宥律辛质能感觉到,剑尖上属于他的鲜血,被抹在了他的下颌,仿若羞辱。

    他阴鸷地低笑起来,顺着剑身看向它的主人——那个穿着蟒黑军服的男人。

    他怪异地咧开嘴,用别扭的官话说道:“又见面了。”

    “丛镜。”

    丛镜挑挑眉,明和今夜受了惊,他不想在这儿与这恶狗浪费时间叙旧,于是淡声开口:“绑了吧。”

    有近卫上前,往宥律辛质膝窝狠踹了两脚,可他只轻晃了两下,还是直挺挺的立着。

    突然,他抬手握住丛镜的剑,狠狠地往自己的咽喉抹去。

    丛镜迅速地回抽长剑,利刃割破了宥律辛质的手掌,血液迅速地涌出。见他张着一双血手向他扑来,丛镜立刻抬腿,狠狠地踹中了他的胸口。

    没有收着一点力道。

    宥律辛质沉重的身躯往后飞去,砸在了地上。

    随即有近卫一左一右地踩上他的双手,宥律辛质痛苦地蜷起腿,嘶心裂肺地痛叫出声,被近卫用绳捆了个结实,按跪下去。

    其余三个黑衣人早已被制服,与他一样被反剪着绑住。

    丛镜冷眼看着,面上有些许烦躁,目光从被压跪着还在不停挣扎的宥律辛质移到那个静立多时的渠日格身上。

    他点头示意:“我说话算话。”

    渠日格从桌旁走过来,捡起了宥律辛质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把弯刀,缓缓地向他走去。

    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凝固,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滴落。

    宥律辛质被压着肩,他费力的仰头,看着面带恨意的渠日格,狰狞的笑着,嘴里吐出一串咒骂。

    渠日格在他面前停住,他声音喑哑,带着一丝颤意:“我妹妹,她死了吗?”

    宥律辛质先是一愣,随即更加猖獗地大笑起来:“死了,那女人……”

    还没说完,那柄属于他的弯刀就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宥律辛质瞪大了双眼,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噜声,肩上的束缚松开了,他缓慢又沉重地倒了下去。

    渠日格静静地立着,旁边的近卫夺了他手上的刀,另一人弯腰去探宥律辛质的气息,随即禀告:“死了。”

    丛镜从后面走了上来,他拍了拍渠日格的肩膀:“节哀。”

    渠日格垂下头去。

    去岁冬日,他作为突厥探子,在酒楼被抓,被关在瀚海军的大牢里。

    他等着“那人”来审他,或者像对宥律列真一样,一剑插入他的胸口。

    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几日前,他突然来了牢里,彼时他正在墙角,贪婪地享受仅有的那一方阳光。丛镜站在牢门前,他背着手,道:“渠日格。“他顿了顿,”你妹妹被宥律辛质抓去了。”

    语气里没有威胁。渠日格疯狂地扑倒在牢门前,抓着柱子的手不住地颤抖:“你说什么?”

    宥律辛质,去年才掳走了他的母亲。

    “你母亲……”他好像轻叹了一口气,“年前死了。”

    渠日格跌坐在地上,他浑身变得冰凉,甚至无法呼吸,好像又回到了冬日最冷的那时候。他茫然地抬起头,眼神又突然变得犀利,疯狂地大吼:“你骗我!你骗我!”

    丛镜根本没有理睬他的疯癫,他的声音沉稳:“宥律辛质如今就藏在这庭州城,你若是肯按我说的去做,我给你手刃他的机会。”

    ……

    直到今夜,他站在那条深巷的入口,握着弯刀的手不住地颤抖。他一边想着自己要怎么做,一边忍不住想起宥律辛质残忍地折磨奴隶的画面,他阴鸷的眼睛,狰狞的面容和鬼魅般的狞笑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浮现。

    害怕与仇恨交织,他手中的弯刀越握越紧。

    突然,弯刀被人拿走了。

    是丛镜。他走路悄无声息,渠日格甚至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的。

    渠日格低头看看失去武器的双手,又不解地抬头。

    丛镜开口,重新做了安排:“……你只说,有一位姓曹的安排你来,你就不会出事。”

    他拍了拍他的肩。

    就像现在这样。

    宥律列真的尸首被人拉走了。

    一大滴泪毫无预兆地从渠日格的眼中滚落,他声音飘忽:“谢谢。”

    丛镜没有回答他,他擦拭了长剑,收回剑鞘里,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渠日格看到他上了侍卫拉来的黑马,扯了扯缰绳,一人一马很快从这个小小的门框里消失,马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远。

    有近卫压住了他的胳膊,重新铐住了他,又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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