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入眼是丛镜从那高几旁往外走。

    案上的宝相花烛台已经被点亮了,转身的一瞬,摇曳的烛光照亮了他一边脸,上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站住。”

    明和急切地叫住他。

    丛镜站住了脚,身后是她的绣鞋踏在地上的急响。他转过身去,对上了满眼担忧的明和。

    她好似还没从惊怕中回过神来,紧紧盯着他的左肩,嗓音还有些颤意:“你受伤了?”

    丛镜身上只余一件中衣,虽是墨黑的颜色,也掩不住那濡湿的血迹,更别说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肩头有一处撕破了,隐约能看见里面绽开的皮肉。

    他后退一步,左肩恰好隐进了阴影里。

    丛镜偏头看了一眼,因着夜行衣上沾了那些探子的血,他适才进来时,脱了扔在外面。

    却不想肩上的伤口却没止住血,还是吓到了她。

    他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安抚:“无碍,只是皮外伤。”

    明和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她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流了这么多血。”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拍门声,随后是兰芽和棋酒的声音:“夫人!”

    丛镜侧身给她让开路:“去吧。我去找金疮药。”

    明和又看他一眼,才抬腿跑去开门。刚打开,两个侍女就急切地扑进来,一左一右地围住她:

    “夫人你没事吧?”

    明和握住她俩的手:“我没事,你们呢?”

    兰芽带着哭腔开口:“我听见拼杀的声音要来保护夫人,那门和窗子都被关死了。”

    “刚才那侍卫还不给我们开门。”

    “我都快吓死了呜呜……这到底怎么了?”

    明和大约猜到是要处理外面的战场,她伸手抹掉兰芽的泪花,轻声抚慰她俩:“可能是遭了盗贼。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棋酒还是不放心:“真的吗?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明和道:“许是院子没清理干净。”她惦记着丛镜的伤,催着两个侍女回去:“我真的没事,夜深了,你们俩也快些回去休息。”

    等两个侍女互相搀着走远,明和才关了门。

    转过屏风来就看到丛镜坐在胡椅上。他已经脱了那沾血的中衣,面上和肩上的血迹大概是处理过了,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触目惊心,只有肩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见丛镜拿了药粉,偏头要往伤口上撒,明和赶紧接了过来:“我来吧。”

    丛镜看看她轻颤的手指,迟疑道:“你确定?”

    明和只问:“要包吗?”

    丛镜侧身方便她动作,指了指桌上备好的布条:“唔。”

    明和低头瞧那伤口,大约是被钩破的,绽开了好大一块皮肉,又因伤口不是正好在肩上,她拿着药瓶的手动了几次,也没狠心倒上去。

    丛镜看她眼睫颤颤,刚想开口“我来吧”,明和就换了位置,站到了他腿间,推着他完好的那边肩膀往后倾。

    伤口在肩下靠近左胸的位置,向后仰着能更好的上药。

    丛镜的手扶上了她一侧腰,喉结的突起上下滚了滚。

    明和专注地看着他的伤口,一手撑在他右肩上,她慢慢倾倒药瓶:“疼得话你忍忍。”

    腰上的手好像握紧了一点,丛镜低低哼出一个字:“嗯。”

    药粉盖住了伤口,明和悄悄舒一口气,拿了桌上的布条来包,丛镜道:“压紧点。”

    明和瞧着他好像不是很疼,慢慢地放下心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丛镜的眼睛微微闭起来:“端了几个突厥探子。”

    明和想到他这几日的反常,背后一凉,手上的动作顿住:“是冲我来的吗?”

    “是。”搭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们蹲点了几天,预备今夜动手……不过现在没事了。”

    明和给布条打上一个结,微微皱着眉:“不是在边线设了军镇吗?”

    安西都护府的重兵马驻守边线,怎地突厥探子还变得如此猖獗。

    丛镜道:“还不知这次潜入城中的探子有多少,这几日要多加小心。”

    至于他们怎么过了边线,怎么偷偷混进城,他自会查清楚。

    明和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若有所思地从他腿间退出去。

    却不想丛镜扶着她腰的手还没松开,稍稍用力她就跌坐回他的腿上。明和轻呼一声,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面上的忧虑散去一些,眉眼变得生动:“做什么!你还伤着……”

    丛镜盯住她的眼,沉静的目光让人心安:“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庭州城不会出事。”

    明和眨眨眼,把手塞进他的掌心,反握住他:“嗯。”

    丛镜突然扣着她的腰吻上来,明和一惊,闭上眼的那一刻,视野全然被他占据。

    隐秘的交缠逐渐淹没了神智,明和的手捧上他的面颊,与他一同沉沦在这缱绻的亲昵里。

    良久,缠绵在唇边的吻才停下,丛镜稍稍离远些看着她。

    不似他迷离的眸子,他嘴中吐出的话无比清晰:“你先睡,我还要再出去一趟。”

    明和一下子从恍惚中抽出身:“出去做什么?……你还受着伤。”

    丛镜凑近又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没回她的话,只说:“不必等我。”

    又单手抱了她放去床边,自顾自抽了衣裳换上,回头看见明和端坐在床边看着他,丛镜熄灯的手顿住了。

    他心下叹口气,声音柔和:“快睡吧,我尽快回来。”

    *

    黑夜里,一处深巷,三五个黑衣人蹲在一处,隐身在阴影里。

    其中一人大约是疾奔才止,额角挂着汗珠,他低声开口,说的是突厥语:“宥律将军……他们,全死了。”

    那被叫做将军的粗壮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低声谩骂。

    他又盯向那个报信的人,声音古怪,令人毛骨俱耸:“你没被他们发现吧?”

    那人额上刚擦去的汗珠又冒了出来,他急忙垂首摇头:“没有,没有。”

    突然,巷口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中。

    黑衣人警觉地站起来,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那个首领缓缓地扭头看报信的人,手中的刀在月色下泛出凛凛的寒光。

    他低声开口,像吐着信子的蛇:“你不是说……没有被发现么?”

    弯刀慢慢地举起,那人浑身颤抖如筛糠,刀光在眼前掠过的一瞬间,他惊恐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句尽力压低也没有掩住颤抖的突厥语响了起来。

    是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他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宥律将军,是我!”

    宥律辛质手里的弯刀慢慢地放下来,脸上还带着戒备,吐出的突厥语宛如诅咒:“渠日格,你不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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