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鱼的移动夏油杰是心里有数的，我没有在校门口遇见他，也没有在宿舍楼下看见人影。最后站在宿舍门前，我从硝子的挎包里掏出钥匙试探性地尝试，果然钥匙扣的小铃铛刚一响，面前的宿舍门“啪”得就被打开了。
“终于回——”五条悟神似等待主人回家的猫，我刚发出一点点声响就闻讯而来。
然而僵立原地的他现在好似一尊风干蜡像，颤抖的瞳仁和墨镜后瞪大的眼睛在按下暂停键的肢体动作陪衬下略显滑稽。
陡然拉高的音量劈头盖脸砸来：“这是哪个混蛋干的——不对，你真的是去约会的？？”
五条悟满脸都写着“你在外面有猫了”，他大惊小怪的怒吼让屋里的夏油杰也走了过来，一个照面，他的视线就直接黏在了我脖子上。
“你们是在等我回来吗，但为什么在我的宿舍，是硝子给了钥匙？”
我示意五条悟不要堵在门口，他却脸色阴沉，最后和我对上的眼中竟然还闪烁着落寞难过。让开位置后小飞鱼驮着成山的礼物进门时，夏油杰不知阴晴地笑说了一句：“哇，这么多礼物呢。”
硝子不在屋里，问过才知道是早上就被夜蛾老师带走了，或许再晚点回来，也可能要等明天早上。我想到自己提回来的冰淇淋蛋糕这时候还新鲜着，再晚味道就要打折扣，不免为她遗憾。
五条悟现在就像只气炸的河豚，关上了门还要上锁，叮叮咣咣的声音捣得人有些心惊肉跳。
我领着小飞鱼往屋里走，有点同手同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情绪比大脑敏锐，先给反应到位了。
“……给悟带了很多甜点，来挑你爱吃的吧——对了，蛋糕是冰淇淋馅，我们先吃掉它比较好。”
不怎么领情的五条悟抱臂坐在床铺上，那眼神好像更想把我给吃了。
“蛋糕？你们有人今天过生日吗。”
“啊，没有。”
他故作冷淡地翻了翻眼，在我转过身去之后又死死瞪着蛋糕盒子，视线犹如实质，能给它烧穿个洞。
好在夏油杰善解人意，他接过我掉在地上的话茬，又很给面子地帮忙整理起各种礼物。只是谈起今天的外出，他非说那两个富婆送这么多礼物绝对别有用心，最后忽悠地我都快信了。
夏油杰把小飞鱼收了起来，从眼花缭乱的礼物袋中抱起蛋糕。拆掉捆着塑料板的丝带，又拿出蛋糕刀。纸盘子被分出三只，摆在头一次这么热闹的桌面上。
我盯着他的动作，眼神在雪白华丽的奶油玫瑰上踟蹰。清凉的甜味很快飘了满屋，能因为颜值被菱川葵一眼相中的蛋糕确实精致得让人不舍得下口，那些夏日的花朵栩栩如生，有着牛乳和砂糖一样的棉白，沾之即陷，比花朵还要柔软。
夏油杰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拿刀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就要压下的刀锋。另一只手掠过蛋糕，把插在最顶上的白巧克力板摘了下来。
室内的灯光微冷，那些果酱字样不再像暮色之下那么晶莹剔透，也不如摆在橱窗里色泽鲜艳。
“生日快乐。”
他敛眸，面上神情淡淡。从深色的睫毛底下看眼珠微动，视线滑过指尖，他似乎只是单纯读出了写在上面的单词。
夏油杰转手把它递给我，我接过来，看着他从善如流地继续抬刀切蛋糕。也许是这样不掩饰地看着他太久，少年也转过眼，我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瞥向那块巧克力板，于是我也盯着它：“我不吃白巧克力，太甜了。”
夏油杰笑起来：“我以为你一直看它，是想吃这个。”
“……”
我摇头走开了，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把那小块巧克力横在嘴边，舔掉了上头颜色缤纷的果酱。
坐在床铺上的五条悟目睹全程，用疑惑的眼光瞧我，很快他就看着我被那点果酱酸得眼角抽搐。
他似乎有点想笑，却很快记起来自己还在闹别扭，于是表情冰冷地移开了眼睛，换了个更抗拒的姿势，身体整个面向了一旁光秃秃的墙。
“……”好吧，这对我来说还挺稀奇的，我以前从来没朋友，更别提他们跟我闹别扭了。
颈侧忽然传来绒绒的湿毛巾温热的触感，我正皱眉啃着手里的白巧克力，偏头就看见了端着纸盘子的夏油杰。他把我脖子上的口红擦掉了，然后将切好的带着小叉的蛋糕递过来。
“谢谢杰。”我得了蛋糕，先是拿在手心欣赏了一会儿。夏油杰切了好大一块，厚实的蛋糕坯夹着新鲜的水果和冰淇淋，无论外貌还是气味都令人食指大动，比我嘴里那甜腻过头的白巧克力好吃的不知高到哪去了。
或许这块巧克力只是用来观赏拍照的，就像高级料理中摆盘用的蔬菜和花朵，没有人会拿来吃。
五条悟这次在绝对不理人的挑战之中获得了惊人的一分钟的史上最佳好成绩。在我拿着蛋糕托盘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不吃”。
可表情完全不像不吃的样子，那对漂亮的六眼一会儿看看我的脸，一会儿看看那端到他嘴边的纸盘。察言观色得到答案的我用叉子切了一块作势要喂给他，这家伙立刻张嘴吃得超香。
三岁吗，这家伙。
“那是什么？”我正把冰淇淋连带水果一起舀在叉子上，五条悟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主动伸手捏起了放在纸盘角落的半块白巧克力。
“啊，那玩意我吃一半了。”
他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看得我眼睛瞪得溜圆，赶忙挽回：“那个不好吃，齁甜。”
这块才折磨过我的巧克力剩下的半边遗体就这么被他一口吞下，清脆的咀嚼音随之传来。白发少年眨动着晴空般的蓝眼睛，含含糊糊地说：“老子爱吃甜的。”
“……”
我换上“尊重他人命运”的表情，并未发表对他口味的评判。那块巧克力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鬼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那些字吞下去，味道很糟糕，舌头也会被色素染上颜色吧。
五条悟是个甜党，但不代表他对别人啃剩下的劣质巧克力都能心动，鬼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和我一样勤俭节约了。
他把那块没了“Happy birthday”的巧克力嚼得清脆，听上去有让人流口水那么香甜。一股很浓的白巧甜味就随着他说话开合的嘴巴悄悄地溢出来：“我还要吃。”
我捏着塑料小叉的手指因为走神刚刚已经松开，闻言收回心思再次捏住了，拿它拨了拨盘子里的一片狼藉，再没找到半块白巧。
“没有了，那块是例外，写祝福语用的。”
“哦，祝福语？写得什么？”
这下我不解了，五条悟总不可能没吃过没见过生日蛋糕吧：“生日快乐，这是款生日蛋糕。呃，好像还是那个烘焙店的夏日限定款。”
“……”
他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疑惑，嘴巴微张，一副“就这”的奇怪表情。
五条悟嘀嘀咕咕地抓住我拿叉子的手腕，就像拿着汤匙的柄，他微凉的手指贴着我的皮肤，借我的手切下一块蛋糕。像个孩子似的要玩这种默契挑战，我默默配合他成功把蛋糕放进嘴里而不是戳上鼻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他吞下蛋糕，却还咬着叉子，抓着我的手也不放：“早见真名的身份是伪装的话——你生日在今天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听得人一头雾水，我的表情肯定傻愣愣的：“不是，我也不过生日。”
我手上跟他较劲，想把叉子抽出来。总觉得这样子像自家的猫要吃掉不该吃的东西，他咬住叉子怎么都不肯松口，我一使劲还要瞪我。
好在这时候夏油杰过来了，他手里拿着另外两份蛋糕，变魔术般呈上了崭新的塑料叉，我得以放弃被霸占的那个继续吃蛋糕。
分吃完两块蛋糕，他们俩小学生级别的嫉妒就消散掉了。我把剩下的甜点都放进小冰箱，只留了一袋大福让五条悟慢慢啃。
夏油杰夸赞我的美甲，直言凭此可见菱川葵可能没有那么坏，这话可爱的让我有点无话可说。来劲了的五条悟抓过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对于穿上新衣服的小左小右大加赞美，同时表示正好以后出任务就不让我动手了，不然会有毁掉小左小右新衣服的可能。
“……”
好吧，我也有个咸鱼梦，可惜大反派总是在赶场。
夏油杰从整理出来的礼物中找到了我带回来的指甲油，沉甸甸的分量很足。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好在买单的是菱川葵，她小手一挥直接给我带回了全套，各种颜色类型任君挑选。
见他对着那些小玻璃瓶陷入了沉思，我讶异道：“杰也要涂吗？”
我以为只有五条悟在起哄，没想到杰也有掺和进来的意思。
“希先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夏油杰看了一眼挂钟，好像短短几小时后我的宿舍已经成了他的新家那般习惯不违和。
我有点想吐槽，却不知从何说起。对着他那张毫无破绽的帅脸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他看起来就跟我金婚的妻子一样温柔体贴，只能作罢：“啊，那我给你们涂完指甲就睡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五条悟接手指甲油后很快就把那些瓶子的顺序弄乱了，甚至嘀咕着想拿它们当颜料画画。正琢磨自己要挑的颜色，他闻言撑着下巴抬眼，没有说话，但是我读出那一眼带着“你好蠢”的意思。
也是，刚刚才把门上锁的罪魁祸首应该不会有想从窗户再出去的意思。
我以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的床铺：“还行，我宿舍挺宽敞的。”
夏油杰表情稍微有些疑惑：“……你不会对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硝子。”我摸着脑袋，和他一样疑惑。
“还有呢？”
“没了。”我看起来很像会拿自己宿舍占地面积和硬件设施来跟别人炫耀的家伙吗？
他笑得很温柔：“那就好，要是把别人带到宿舍就太不安全了。”
我想反驳自己是个穷鬼没有贼惦记，但转念记起现在衣柜里多了不少大牌衣裙，还有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小玩意……
就算这些俗物都不计数，泪壶和平光镜也是我的老朋友了。被损坏我都要心疼到滴血，要是惨遭盗窃，后果不堪设想，我得消沉到几天吃不进饭。
我连连点头：“是啊，杰说的对。”
他似乎从我的脸上读出了心理活动全过程，哭笑不得地扶额：“……这间屋子里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你。”
“……”
我有点眼冒金星了，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拽了拽裙摆，干笑道：“哈哈，别担心，我很能打，生命力顽强。”
五条悟在旁边的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我的睡衣，也不知道为什么找那么久，最后探出脑袋来满脸疑惑：“你不已经有完美蚊帐了吗，怎么我只看见长袖，你不怕夏天热死自己吗？”
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条纹颜色有差别的的睡衣中递过来一套简直是病号服改装的蓝色条纹睡衣，他好像对我的品味感到稀奇，拎着衣架的动作像提着生化防护服。
我倒是觉得条纹睡衣还挺新潮的：“屋里开空调呢，我晚上还会感觉冷。”
超大只的白猫直立行走，递过来那睡衣后就近撒娇，把自己也贴到了我身上。好像我吐出一个关键字“冷”，他就接收到信号要来拥抱。
五条悟嫌弃地擦着裙子沾到的口红痕迹，于事无补，只给人这是猫咪在用肉垫乱踩主人的错觉，因为刚刚吃了冰淇淋蛋糕，现在就是只蛋糕味的猫。
呃啊！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粘人？
“先去和杰玩吧——你们写完昨天在高专搞破坏被罚的检讨了没？”
我把五条推开，他继续把脑袋扎进我的衣柜里乱翻。那厢夏油杰对着床铺上被五条丢下的大福陷入了沉思，当我的注意力放到了他状告样指着案发现场的手时，只见特意留下哄悟开心的大福已经从纸袋里滑落，把奶油蹭到了床单上。
见到这一幕的我胸中提起半口气——如果干出这事的是正津，现在我将立刻暴走把她吊起来打，不分白天黑夜监视她把我的床单洗上九九八十一遍。
“那种东西早就完成了，悟好像还差几百字，希可不要帮他。你看，这家伙总是闯祸。”好心的夏油杰帮我清理污渍，他极其准确而自然地从一边的书桌上找到了湿巾。
我的面部肌肉僵硬了片刻恢复如常，不能说暴跳如雷，只能说是毫无波澜。别说生气了，我甚至在思索食物掉落三秒定律，那只大福还能吃不要浪费。
以前没有其他人做参照，我从来没察觉这奇异的心情，立时震惊于自己竟如此护短，双标得离谱。
“怎会如此……”我抱着睡衣，又接过五条悟塞过来的浴巾，有点哭笑不得。
正津要是知道我竟然这样双标，要立刻哭得撼天动地然后愤而怒斥我吧。
五条悟的动作突然一顿，那双六眼藏于墨镜之后，融化时好似晴好的苍天，有万物生长的蓬勃生机；凝固则霎时成了厚厚的坚冰，霜雪落于其上都会因寒冷而逃开。
“你在想谁呢？”
他这么盯着，我没来由觉得胆寒。
想谁？想那个说如果我不做术师了要养我的不良头子……不，我在反思自己对你偏心眼的怪事呢。
骤然想起夏油杰那对我特攻的读心术，我立刻打住心里的碎碎念假装无事发生，嘿嘿傻笑着拧开门锁走出去：“当然是我们亲爱的啊，哈哈哈还能有谁？”
怎么走个思都能被抓现行，我的面瘫脸已经完全不顶用了吗？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关上，脚底抹油在走廊飞驰而过，头也不回。
……
去盥洗室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回来的时候还被质问“我们亲爱的”到底是谁，我就回答是在担心早早出去做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的硝子。
结果发生了意外。
我在淋浴间的时候突然又受到大地的感召，脸朝下摔了一跤。本来就不怎么立体的五官这下更是摔成了饼，手臂被一旁的铁架迎头痛击，疼得我半天没爬起来，到是发现水冲着冲着变红了。
所以洗完澡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多了一条狭长的划伤。
先去敲了硝子的房门，没有得到应答的我失落而归，夏油杰看见我挽着袖子露着血还没止住的胳膊就回来了，急得团团转，异常精准地从橱柜角落里拿出医药箱帮我包扎。
“你去洗个澡还能洗个伤口回来……下次吃个饭是不是就要把自己噎死了？”
在床上急得乱蹦的五条悟一马当先冲回来按着我坐下。他离得太近，几乎是环抱着我，好像这伤口流出去的血连带着我的力气也流走了，他要是不这样抱着，我就会立刻瘫成尸体。
我对于自己的霉运真是无话可说，只能长叹：“虽然确实不是没可能，但是我觉得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大反派吃饭噎死，听起来有点扯淡了吧。
伤口包扎完毕，我被顺势推进被窝。两个人迅速收拾好一切，窗帘一拉瞬间黑灯。
“……”好吧，我也确实很累了，头沾枕头就能着。
五条悟念叨着如果再不闭眼睡觉下一秒就猝死，把我按到床上。我正让枕边的泪壶释放眼泪织起蚊帐，夏油杰在泪水封闭之前拿起它来放到了书桌上，状似随口问道：“每天都把它放在这？”
“嗯，为了方便收集眼泪。”
黑暗中，五条悟揪着我的脸：“你天天哭那么多出去，不会脱水？”
“窝由不适古意的……”
天与咒缚缘故，眼泪充满咒力，我的身体违反生理学，随时能哭，哭多少都没事，顶多有些眼睛充血的小问题。
他松开了手指，翻身躺下。身边骤然一沉，少年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有能够改变身体的术式就好了。”
“没有也不是不能活。”我说。
因为受伤的胳膊在夏油杰那边，他很贴心的避开了，只是又抬手按下我的眼皮。温热的掌心在脆弱的眼上轻按，这是一层黑暗下的又一层黑暗，却是令人安心的梦境帘幕。
很糟糕……如果产生依赖性，总觉得以后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要这样做，不然怎么样都睡不着了。死前会否不瞑目？等着他来把那双眼睛阖上。
“……”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是现实里会发生的事。毕竟我打算活到最后呢，谁先死去谁承担的最少。可如果……如果是这样……我想着却觉得非常幸福，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