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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开棺

    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伫立在冥界神殿前苦苦静候,姜子牙和李长庚连跑带颠地急奔而来。相互见礼后,元始天尊摇头轻叹,“泰山府君态度强硬,只怕难以转圜。”姜子牙闻言面色一紧,眼睛一眯,抬脚就要往殿里闯。李长庚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厉声道,“你冷静点!”姜子牙奋力甩开李长庚的手,竖着眼睛吼道,“我女儿都要成望门寡了,我还冷静什么呀!”李长庚见姜子牙一脸凶相地冲着自己,也忍不住发起火来,“你跟我吼什么?当初要不是你非要逆天改命,糖糖会成这样吗?这会儿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酒喝了!”

    姜子牙猛推了李长庚一把,指着李长庚的鼻尖喝道,“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喝酒?要不是你撺掇敖丙喝酒,害他误了差事,我们果果会遭到牵连,险些一命呜呼吗?”

    “我……”李长庚气势式微,撇过头来避开姜子牙针尖样的视线,“这说糖糖呢,你扯果果作甚?”

    姜子牙甩着袖子转过身去,太上老君出言劝道,“好啦,都少说两句。有吵架的力气,不如省下来想想办法解决问题来得实在。”

    姜子牙和李长庚相互瞪了一眼,默不作声。元始天尊捻了捻须,道,“子牙,你知道伋儿在哪吗?要是他去劝说泰山府君,或许还有一成希望。”

    姜子牙黯眸色稍微放亮,孔宣这时候降落了下来。李长庚焦急问道,“你下来了,谁来护姬发的心脉?”

    孔宣急得火烧眉毛,“还护什么护啊,姬发眼看着就要洗洗睡了。泰山府君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答应了没有啊?”

    姜子牙伸出右手,揪上了孔宣的衣领,“关于敏毓世子,你都跟糖糖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孔宣没好气地打落姜子牙的手,“我能知道什么呀?我要是知道我还能来找你啊!”

    姜子牙的前额凸出几根青筋,烦躁地转着圈子,不经意间瞥见站在阶下的敖丙。姜子牙跑下台阶,张口就问姜伋在哪。敖丙垂眸片刻,沉沉说道,“姜先生,我们公子位再高权再重,到底也不过是个臣子,他的话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姜先生,您不能为了女儿,就把儿子给卖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呈给姜子牙,“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在敏毓世子的陪葬品中,有一个取奇鲮香木所制的梅花书卷扇坠,可克制化解赤炎菩提的火毒。”

    姜子牙接过书简,眉尖紧紧蹙了起来。只听敖丙继续道,“姜先生,冥界史籍不得外传,我是偷偷拿出来的,公子并不知情。”

    姜子牙抬眸,对上敖丙黢黑幽深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快速将书简上的内容默记下来之后,还回敖丙的手中。姜子牙紧紧抿着嘴唇,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遁身而去。孔宣抬手把敖丙招了上来,问道,“姜子牙跑哪去了?”

    敖丙不作回答,只是深深施了一礼,“还望各位做个见证,今日姜子牙在冥界只见过在下。”

    李长庚察觉事情不对,上前一步严肃问道,“你说实话,姜子牙到底干什么去了?”

    敖丙垂首不语,原始天君掐指算过后眉梢一动,“子牙去极乐海做什么?”

    极乐海位于三十三重天深处,乃神族羽化后的归葬之处。冥界史籍记载,冥王嫡子敏毓世子崩殂后即沉棺于此。姜子牙依史籍所述,找到了敏毓世子的水晶棺。棺中没有遗体,只有一套做工精美的雪白嵌紫朝服和一些物事。想到敏毓世子因红莲烈火缠身最后形神俱灭,姜子牙不由得怜悯低叹。他郑重整衣后,先走到了棺材正前方,俯身跪倒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来,唤出了天书。水晶棺盖剧烈震荡起来,姜子牙见状追了一道劲猛的道家罡气,水晶棺盖突然向上翻起。姜子牙飞身过去,取出摆在棺中的梅花书卷扇坠,就在这一刹那,暗黑色的雾气骤然喷涌了出来。极乐海染上了一层惊骇的血色,浊浪化成血盆大口,将三十三重天的光亮悉数吞噬。史籍无载,姜子牙也没想到,敏毓世子的水晶棺上竟然有这般恐怖的血咒。血腥气把姜子牙兜头兜脑地遮住,他只能死死地攥着扇坠,在一片黑暗中迷茫地奔跑。俄而,一道微弱的天光,仿佛一根锥子,刺破了这黑暗的网兜。就像在湍急水流中挣扎的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攀上远处的浮木,姜子牙竭尽全力地追逐着天光,在天光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纵身而跃。

    万籁俱寂,姜子牙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在耳边呼啸的风声。突然他感觉到脸颊上冰凉滑腻,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招娣的怀里。他伸手想要去擦拭马招娣脸上不断流淌的泪水,忽然惊得坐了起来,“奇鲮香木呢?”

    马招娣一个愣神,鼻音浓重地答道,“是不是那个扇坠子啊?孔宣拿去救二公子了。”

    姜子牙放下心来,虚弱地躺了回去。马招娣拥着姜子牙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姜子牙一反常态地认真聆听,打心底里希望马招娣可以唠叨得久一点,因为……姜子牙眼眸如坠入西山的残阳,光芒逐渐地黯淡下去。

    马招娣颠颠地跑去厨房煮甜汤,姜子牙望着消失在门口的一抹嫣红,怅惘不舍的目光久久都不曾收回来。他坐到案后书写奏疏,平时用惯了的笔此刻竟重得拿不起来。姜子牙写下最后一划,泪水润湿了眼角。扬声将哪吒唤了进来,姜子牙刻意抻出了一个波澜不惊地温润笑容,似平日那般吩咐道,“哪吒,明天你帮我把这道奏疏呈给侯爷。”

    哪吒双手接了过来,疑惑问道,“师叔,您为何不亲自递给侯爷啊?”

    姜子牙笑容僵在了唇畔,“师叔……有事情要办,要离开一段日子。”

    哪吒“嗯”了一声,姜子牙起身走到哪吒面前,给他捋了捋头发,像交代后事一样地叮嘱道,“哪吒,虽然你不是我跟你师叔母亲生的孩子,但这些年,我跟你师叔母是把你当儿子看的。特别是你师叔母,她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比在糖糖果果身上的加起来还要多。哪吒,师叔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你师叔母。知道吗?”

    哪吒听得云里雾里,“师叔,您到底要去哪啊?怎么好像有去无回似的。”

    姜子牙的眼睛湿漉漉地,“哪吒,师叔这回要走很长很长的时间,你要乖。去玩吧。”

    哪吒捧着奏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屋中的姜子牙就像是一道薄薄的光影,太阳一落下就会消失不见。哪吒莫名地怕得不行,慌里慌张地冲到了西伯侯府,把揣在怀里的奏疏塞进了西伯侯的手里。西伯侯打开看完之后,脸上血色褪尽,手抖得异常厉害。奏疏摔落在地,太姒闻声过来,一眼看到奏疏末尾的“子牙绝笔”四字,吓得胆战心惊。她紧紧挽上西伯侯的臂膀,泣声道,“侯爷,丞相这是什么意思啊?”

    西伯侯转头看着太姒,嘴唇发抖,“孔谷主方才是不是说了,那个扇坠是敏毓世子的陪葬?”太姒抚膺痛哭,“发儿这回脱险的代价,莫不成是丞相的命吗?”

    哪吒在一旁急得跺脚,“侯爷,夫人,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命不命的!”

    西伯侯稳了稳心绪,正色吩咐道,“哪吒,你送本侯去冥界,本侯要去面见泰山府君。”

    哪吒摆着双手断然拒绝,“这怎么能行哪?师叔知道了会打我屁股的。”

    西伯侯道,“哪吒,本侯有要紧的事,必须面禀泰山府君。你放心,丞相不会怪罪你的。”

    太姒拉住西伯侯的衣袖,西伯侯仰头止泪,貌似从容地拍了拍太姒的手背。

    哪吒领着西伯侯迈进鬼门关,站在曼陀罗花前喝酒的李长庚放下了葫芦,迎了上来。哪吒道,“师伯,我们侯爷要见泰山府君。”

    李长庚定定地望着西伯侯,“姬昌,你都知道了?姜子牙是不会说的,孔宣?”

    西伯侯点了点头,“姬昌已经准备好了。仙长,烦请引路。”

    李长庚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其实侯爷无须跑这一趟,姜子牙是心甘情愿的。”

    西伯侯道,“丞相是为我舍命,我怎么可以弃他的安危于不顾呢?”

    李长庚的眼眸雄鹰一般的锐利,盯着姬昌看了半晌,无声低叹,引着姬昌和哪吒往神殿过去。甫一入内,西伯侯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谈笑之间生杀予夺的凌厉,是王者独有的霸气。西伯侯抬眼,看清楚伫立在殿中的瘦削身影,登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哪吒喊着“果果哥”跑跳着就要扑过去,却被李长庚给拎了回来。他点着哪吒的鼻尖,教训道,“这位是冥王泰一,不可造次。”他指了指窗边,“你果果哥在那呢。”

    哪吒循着李长庚指点的方向望去,赫然见到姜伋虚弱地躺在一张软榻上,姜子牙坐在榻前给他净手。哪吒气得指着冥王的鼻尖冷冷质问,“你这个恶魔,为什么要欺负我果果哥?”

    冥王神色愈发地清冷,严肃的目光生生地逼迫着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怯怯地收回了手,躲到了李长庚的身后。姜子牙这时垂眸过来,跪倒在冥王足畔,“冥王,是子牙闯下了这滔天大祸,与我儿子无关。冥王要打要杀,子牙甘愿承担,只求冥王慈悲,莫要连累无辜。”说罢俯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西伯侯见状立刻趋步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落地,“冥王,姜子牙是我的丞相,他是奉我的命令行事的。我才是罪魁祸首,请冥王饶恕姜先生,惩罚我吧。”

    姜子牙直起身子,见到西伯侯跪在冥王身前,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他急急膝行过去,切切地道,“侯爷您怎么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赶紧回去吧。”说着仰头唤了声李长庚。西伯侯面上倒是一派安然,“好与不好,我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姜子牙重重地叹息一声,仰头直视着冥王,“是我开了敏毓世子的棺,是我惊了敏毓世子的灵。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我们侯爷没有关系。冥王英明,不能不分黑白。”

    冥王唇畔漾起一道冷冽的笑容,“姜子牙,你是在教本尊如何当冥界之主吗?”

    西伯侯在此,冥王可不是姜伋,姜子牙不敢与冥王硬碰硬。殿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泰山府君急匆匆地领着孔宣进来。冥王躬身相迎,泰山府君随口道了声免礼,拂衣坐到姜伋身边。孔宣朝着冥王施了一礼后过来给姜伋诊脉。约莫两刻钟,孔宣收回了手。泰山府君焦心问道,“孔谷主,伋儿因何昏迷不醒?”他眼角瞟向冥王,“是受刑过度吗?”

    孔宣微微躬身,轻声回答,“姜公子是因为先前的酷刑伤了身子,这才支撑不住。细细调理一些时日就会康复,君上无需太过忧心。”

    冥王摸了摸鼻尖,讪讪道,“君父,臣都说了,并没有对姜伋刑讯逼供。”

    泰山府君怒哼道,“就算没有动刑,伋儿首席冥官的身份摆在那,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跪着回话还跪了那么久?”

    冥王稍稍垂首,泰山府君软下面容,语调也跟着柔和起来,“泰一,为父守着这个冰冷的冥界已经一千多年了。世子不在了,你又沉河了,好容易盼来一个伋儿能宽慰我,我求你不要为难他成吗?”说到最后口气近乎哀戚。

    冥王掀袍下跪,连呼不敢。泰山府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别打扰伋儿休息。他觉轻。”

    冥王俯身告退,带着姜子牙和李长庚并西伯侯及哪吒一道出去。早有侍从在水晶兰的花丛旁摆了席子,冥王盘膝坐下后,仰头道,“坐啊,站着不累呀?”

    李长庚颔首谢过,率先坐下。姜子牙待西伯侯落座后,跪坐在了西伯侯之侧。哪吒见姜子牙他们都坐了,便也跟着坐在了姜子牙的身边。冥王看了看摇曳的水晶兰,道,“你们这一进来就又是打又是杀的,本尊有说过要把你们怎么样吗?”

    李长庚拔酒塞的动作一顿,姜子牙和西伯侯俱是一愣。冥王浅浅地笑开了,“姜子牙,你也看见了,水晶棺里不过一些死物罢了。世子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惊什么灵啊?再说了,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你是为了挽救一条生命才开的棺,本尊岂会降罪于你呢?”

    哪吒从怀里掏出一把裹着冰糖的核桃仁塞给冥王,冥王神色有些动容。他弯起眼睛看着姜子牙,“你这儿子挺好的。”

    “他不是子牙的儿子。”姜子牙微笑着正要解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冥王低眉理着袖子,姜子牙心里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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