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上)

    第二天入夜,符婉儿洗漱完从两扇屏风后的浴室出来,红萝收好换洗衣物,拿来巾帕替她擦干打湿的头发,又给脸颊和双手细细抹上香喷喷的脂膏,末了铺好床伺候她躺下。

    她习惯睡前看会儿闲书酝酿睡意,红萝便没放下床帐挡光,又转身找出第二天要穿的衣裳挂到浴室的架子上,拿金熨斗熨平褶皱。再在下面的香笼点上熏香。熏完衣裳还不停,去提了壶热水泡茶,备好茶杯放到符婉儿卧房桌上,以便她半夜口渴。

    符婉儿侧躺着,手里捧书,接连打了几个哈切,睡眼朦胧的。

    红萝便道:“姑娘困了就睡吧,灯再亮,夜里看书也伤眼。”

    “再等等。”她觉浅,不把自个儿弄得疲困些,半夜总要惊醒几次,“倒是你,忙活半天快去歇着吧,别守夜了,我能顾好自个儿。你这么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她过日子不讲究,来安居已经算事少的了,但因她不喜用生人,红萝里里外外总要事必躬亲,一个人难以周转。

    略作思忖,“你提点一下阿若吧,让她帮你。”

    红萝有些迟疑,“阿若虽爽利,但心思不安分,老有意无意地跟奴婢或姑娘告状,好替她出头。看姑娘给她几分颜色,越发激进,变着花样讨好姑娘,弄得下头其他人愤愤不满。”

    符婉儿对这些看得很淡,“无妨,人无完人,是人就有私心,她不过想借我的势过得好点不受欺负罢了,这样肯上进的人用对用好了,能轻省很多。你若不敢信她,在吃食上防备着些就是。”

    红萝听了觉得有理,点头应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书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符婉儿头一歪睡着了。接连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碎梦,迷糊间,好像没闭上眼多久就到了早晨,瘫在床上等红萝进来。

    半天不见人,只听屋顶好几声叮当响,似乎在催促,她瞬间清醒,坐起身四下看了看。床帐纱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柔和了外头的烛光。

    她梭下床,看了眼那手腕粗的大烛灯,只燃了一小半,又推开窗看了眼,外头仍是一片夜色寂静。看来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只怕还在子时。

    回来就回来,做什么扰人清梦,好不容易才睡着!她没好气地想。

    披上外衣点了盏羊角灯怒气冲冲地奔到院子里,就见那家伙鸠占鹊巢,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她的秋千上,仗着腿长,一个人就蹬得老远老高。

    “你是属龟的么?”晏淮停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符婉儿走过去,恨不得给他一拳。

    冷哼道:“你管我属什么,反正不像你属夜猫子的。”

    晏淮听出话里的火气,又见她脸侧有几道红印子,笑道:“你这起床气可不比你胆子小。过来,给你样东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符婉儿倒不好再冷脸,嘟囔道:“跟之前一样藏在墙角不就得了。”慢慢走近了些。

    秋千做得低,他仰头看她,从身后提出一个布袋子,“这东西得趁热乎。”

    符婉儿连忙放下羊角灯伸出双手接住,臂弯里一沉,布袋里头硬邦邦的还有个盒子。她狐疑地看向他,他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转了转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只好蹲到地上解开布袋,一打开便闻到一股香气,摸那盒子还是温热的。

    “又是吃的?”女孩乖巧蹲着。

    “仙凤楼的酱香烤鸭,好吃着呢。”少年散逸地微微晃着秋千。

    为这个他还颇费了点力气,仙凤楼的烤鸭鼎鼎有名,宫里不少贵人都吃过,恃才傲物,每日定时开卖还限分量。自然,他是没那个耐心排队的,正巧在仙凤楼有熟人,便打通关系直接去了后厨,花了五倍价钱,友好、客气地请厨子替他单做了一份。

    符婉儿摸了摸自己脆弱的肚皮,有些纠结。

    “放心,这仙凤楼用料皆上乘,吃不死人,许多王公贵胄都不时前去宴饮,干净得很。”

    符婉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还晓得你之前带的东西不干净!她出来的急,头发只草草编了个麻花独辫,动作间滑落到左胸前,脸颊两侧又落下几缕青丝,扑闪的眼睛嵌在中间,睁得圆不溜秋,旁边的莹莹灯火照着,显得纯柔温润,若是下巴再多几两肉,就更像个瓷娃娃了。

    晏淮身子前倾,很顺手地往她脑门上赏了个响榧子,“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太娇气,没那个福气当吃货。”

    符婉儿没防备,被弹个正着,一边揉搓脑门一边控诉道:“你有没有良心!若不是我,你今儿连门都出不去,想我继续给你让路,好歹拿出点诚意来,就这态度。”觑了眼晏淮,大起胆,“不然以后晏公子还是换个院子翻吧。”

    晏淮微眯了眯眼,“哦,那要怎样才算有诚意呢?”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符婉儿无措地垂下脑袋,手指绞着布袋子,“这烤鸭你买得忒大,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但丢了怪可惜的,放着又怕坏,还显眼。”

    晏淮听出她的意思,好笑,“你方才不是还嫌我吵了你?”

    符婉儿抬起头,弯了眼,“我不跟你计较,吵都吵了,这烤鸭也送了,所幸再陪个吃?”

    陪吃?晏淮还真顺着她的意思考虑了一下,“我今夜可没这项安排。”

    符婉儿摊了摊小手,“那怎么办?总不好糟蹋了你一番心意。”

    想她小小年纪被这深宅大院拘束久了难免无趣,女子又不比男子,讲究文静贤淑,闺阁里玩耍取乐的东西就那么几样,难得碰到个能说笑解闷的人,她自然是高兴的。晏淮做人做事向来只凭随心二字,当下看着她希冀的眼神,并不太想拒绝,便问,“你怕高吗?”

    符婉儿眨了眨眼。

    当了这些年娇娇淑女,爬树这种高难度动作她做起来颇有些艰难。手上又没什么力气,抱着树干摇摇晃晃,爬到一半,不是很敢往上爬了。

    晏淮先将食盒放到墙沿上,又回转来,看她一个劲咽口水的胆小样儿,顽劣心起,故意单脚跺了几下她头顶的树枝。符婉儿正紧张地伸出脚尖,被他这么一搅合,惊叫出声,连忙缩回,抱紧树干不敢撒手。

    往上怒目而视,“你,可恶!”

    晏淮乐了,这幅模样倒是好玩,气鼓鼓的。

    他往下伸出手去,女孩儿想也不想地抓住了。

    他一愣,不知怎的,又恶意甩了甩臂膀,竟像是要将她推下去。

    符婉儿却奇怪道:“你作甚?快拉我上去呀。”

    他不禁纳闷,这么信他?这小妮子莫不是个缺心眼,半点防范都无。

    一时无趣,没再搞什么幺蛾子,拽着她往上拉,“别老往下看,踩你右手边的树枝,嗯,就是哪儿,另一只手也给我,上来吧。傻子,让你别低头,摔了就摔了,又死不了人,至多断个胳膊破个相什么的……”符婉儿气绝。

    最后拽着他的手腕顺利踩上墙顶,又挨着他的肩坐下,看了看他的侧脸,望向其后的夜空。乌云皎月,银纱笼地,连片的屋宇间散落着星星灯火如人间精怪,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不真实。她没由来的生出些惶恐,只怕是南柯一梦,醒来不过一场虚空。

    正感伤着,不防晏淮冷不丁问了句,“你吃鸭屁股吗?”

    符婉儿:“……”

    晏淮扯下一只鸭腿,“算了,这个肉多,方才拉你,还不如我家的猫压手。”

    符婉儿无语凝噎,有这么比较的?但想起他家那几只膘肥体壮的懒货,又没那么肯定了。随接过他手里的鸭腿,愤愤啃了起来,一口下去,酥脆的鸭皮咔哧作响,里头的肉格外鲜嫩,搭配着秘方酱汁,越吃越香,很快见了骨头,最后吃得一手油腻。

    晏淮啃得更快,但动作还是很斯雅。

    “这个怎么办?”符婉儿举着干干净净的骨头。

    晏淮指了指墙那边的自家草地,“随便扔,附近有几只野狗,闻着味儿就进来吃了。”

    “有狗洞?”符婉儿想到。

    晏淮睨了她一眼,符婉儿还以为他要说本少爷能是那等钻狗洞的人?没想到他颇有些遗憾道:“洞太小,钻不过去。”况且那狗洞在他家那边,怕是还没伸出个头就被制伏了。

    好吧,高看这厮了。

    两人齐心协力,晏淮主攻,她打配合,最终完美地消灭了一整只烤鸭。她看着手上的油汁酱汁,皱着小脸,“有帕子吗?”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臂,衣袖是上好的蜀锦布,袖口一圈还用金线绣了吉兽团纹。

    “擦吧。”晏淮大方道。

    符婉儿没客气,往袖子上使劲揩了揩,勉强弄干净了。

    填饱肚子又有些犯困,却强撑着眼皮不说。天晓得,她本是个安静寡言的性子,向来都是被惹急了,才冒出些尖牙刺人,现在为了能这么多待会儿,硬是一搭没一搭地找起话聊。

    “你是因为什么被禁了足?”

    晏淮:“……”

    符婉儿讪讪然,好吧,这头开得不算好。

    “你…们在京城最常玩什么?”

    “蹴鞠,打马球,双陆六博……”他只往寻常了说,附带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玩意自是闭口不提,“不过予珹喜静,爱下棋爱诗文,偶尔来几局射覆,其余种种多半是被我强拖了去的。”

    符婉儿哦了一声,“你们这辈小的,谁比较年长?”

    “自是你二表哥姜宏轩和我大哥,再就是你三表哥姜宏远了。予珹跟我差不多,比我略大几个月,都算同辈中排后的了。”

    “那你在家中排行老几?”

    “行三。”

    她抓耳挠腮又想了想,竟问了句,“古今文豪中,你最敬佩谁的诗词文章?”

    “予珹偏爱东坡昌黎之盛世大流,我嘛,自来对前朝古人的调调不感兴趣,今人之中,唯有一人让我五体投地。”

    “谁?”

    他突然凑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姓晏,名淮,泽之也。”

    “你,你……”符婉儿心猛漏了一拍,结巴住,“也不知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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