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下)

    容氏神情稍霁,“宁姐儿脾气冲,难为你这般忠心,以后有什么不好,多替我劝着些。我的话她嫌烦,你们差不多大,兴许她还能听进去几句。”

    又晴却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其实姑娘只是嘴上倔,心底再明白不过夫人的苦心,回回跟夫人顶了嘴,私下都跟奴婢叫悔,也无不是改正了的。”容氏听了神色更加满意。

    容氏道:“你是个好的,亏得福双把你从老家带了回来,否则宁姐儿还真找不到个贴心人了。我素来是个没主仆缘的,从前跟我嫁过来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屋里全是些年轻丫头,也就你和福双得力些。”说着有些感伤,福双和又晴纷纷劝慰不提。

    容氏缓和过来,又看向姜妙宁,“这丫头被我纵坏了,好的不学,跟三房六房那几个习了一身娇娇气,不肯学着处理些人情世故,一昧任性,日后才有得苦吃。”拉长声音,“谁又能当一辈子的闺女,出去后,这儿一个妯娌,那儿一个姑子,多的是打秋风的,难不成次次装病混过去?那才是真叫人笑话死了。”

    女孩儿紧闭的眼皮止不住的颤动,小脸羞得涨红,一口气没憋住翻过身将脸迈进了枕头里。

    容氏指着她笑道:“唷,原来早醒了。”福双、又晴抿嘴偷笑不止。

    “娘!”姜妙宁缓过劲来,坐起身抱住母亲的丰腰,“您可是为长不尊了,女儿这才多大,说那些!”

    容氏搂住她,用力点了点她的眉心,“我不把话说透,你还跟我装蒜呢!”看着女儿娇俏的脸庞,长叹口气,“眼看着也这么大了,关起门来,有些事可以慢慢教给你了。”

    “不听!我还觉着我才生下来没多久呢,娘想必是厌了我,才着急赶我走!”姜妙宁躲在母亲怀里撒赖。

    “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越大越孩子气!”容氏轻打了她几下,母女二人揉来搓去,亲亲热热地笑作一团,先前那点母女矛盾已然化解。

    玩笑过后,容氏拉着姜妙宁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儿,我如何舍得你去向那外姓丫头伏小做低,不过让你露个脸意思意思,面上过得去就罢了。我们尽了责,别人才没话可说,今儿你也瞧见你二表哥和六婶婶的态度了,你娘我所幸没落在他们后头,否则有嚼舌根子嚼到老太太和老爷们面前去的,我才没脸。再有你小十叔,眼见是颇喜欢那丫头,肯定没少在老太太跟前儿说她好话。我也不叫你多体贴她,横竖一个孤女,便是老太太回心转意,来日也不过添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只稍别跟着三房六房那几个欺负她太过,该怎么样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是。”

    姜妙宁笑笑,“娘,您就是太小心了!我小十叔那人见了谁都说喜欢,便是我们院里的粗使丫头,也笑脸相迎呢。我知道娘是怕惹上那轻慢客人有失职责的嫌疑,但老太太尚未说什么,您何必如惊弓之鸟。上回您非要给那破院子重新拟名儿我就不大赞同,本是三伯母找的院子,您何苦去蹚浑水,老太太未必就高兴,还被三伯母甩了冷脸。”

    听女儿辩驳,容氏反倒欣慰,摸了摸她的头发,“看来还是长了心眼的,知道琢磨这些,但你娘可不是专门去讨嫌的,而是想趁机探一探老太太的心意。”

    姜妙宁坐直身子,“如何?”

    容氏摇了摇头,“看不出,好似真就是突然想起来苏州还有个先没了娘又没了爹的外孙女,不想被人说得太过冷血绝情,才吩咐接了来。但现在人来了却不闻不问的,可偏偏又是让十爷去接的。”思忖半天想不通,无奈道:“老太太这些年的心思是愈发难猜了。”

    姜妙宁则不以为然,“我瞧祖母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这几天去奉欣堂请安,祖母照常和我们说笑,半个字都没提她。娘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容氏锁眉,不觉放低了声音,“你哪里晓得其中厉害,要紧的不是这符丫头,而是你那个已经走了好几年四姑母。”姜妙宁立刻来了兴致,接连追问,容氏却说,“当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甚清楚,问你爹,他颇为忌讳根本不愿提。我只知道你四姑当初突然定了符家那位榜眼,前后筹备不到半个月就嫁出去了,等我再嫁到姜家,她已去了苏州。说起来我们拢共就见过一面,在隔壁晏国公的寿宴上。”

    “那是个怎样的人?”对于这个从小就被反复叮咛绝不能在姜老太太面前提及的人,姜妙宁无比好奇。

    容氏叹道:“那时我与你父亲已经定亲,为了避嫌,便没有凑上去,只远远打了个照面。”声音带上遥远的追忆,“虽没说上话,但那惊鸿一瞥下震动却还记得清楚。模样是美极了的,但也并非仅此一家了,要命的是她身上那股气,你看了才惊觉,原来那样的人才配称作真正的豪门贵女,一举一动犹如画里走出来,不染一尘,遥不可及,好像与之对视一眼便低了一等似的。只可惜,命薄,所以女子在世,还是别太刚直了。”

    “真的?”姜妙宁不禁怀疑,“我瞧那符婉儿除了生的好看,也没甚特别之处。”

    容氏失笑,“她虽是你四姑的女儿,又有五六分相像,但怎能相提并论。姜家的掌上明珠,得天独厚,自小当男儿教养,由你祖父亲自启蒙,金玉堆出来的人儿!而你那符表妹,出身门第差了一截儿,又爹不疼娘不爱的,听说还是叫乡下村妇养大的!”

    姜妙宁早有耳闻,撇了撇嘴,“所以我才不乐意与她来往,三房那两个怕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我算客气的了。”

    容氏无奈,“你呀,原我也以为这孩子会有些小门户的畏缩气,但两次见下来,说话行事竟很得体,比你可娴静多了。所谓养居移气、养移体,在这富贵窝里待几年,不见得比你们差。你别把眼睛放头顶上,显得你太轻傲,老太太可不喜欢。”

    “我晓得分寸。”姜妙宁目光灵动道:“反正还有个更傲的挡在前面,我做什么都不显眼。”

    容氏嗔了一句,“就你机灵。”似乎还有顾虑,姜妙宁询问,她犹豫半晌道:“你四姑是老太太横在心里多年的刺,可再恨,还是一直记着。如今来了个酷似其女的外孙女,老来慈悲,难保不会松动。”

    姜妙宁听了也不由露出思索之色。

    “无妨,便是老太太给体面,也不能坏了尊次体统,底下还一众姓姜的亲孙子孙女呢。”容氏低声喃喃,“若有偏颇,三房六房第一个不答应,轮不到我们这终究要分出去的庶房着急。”说完才惊觉失言,转头看向女儿,果然神情怏怏。

    便叹了口气,“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但事实如此,你得认命。”

    姜妙宁攥紧母亲的手,略微紧张,“就一定要…分出去?咱们在这儿住着不好嘛?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祖母又这么看重您,家都交给您管了,外头多少人想巴结您还不够格呢。”

    容氏自嘲,“娘不过说一嘴,万事还得你老子点头做主。”

    姜妙宁心底松了口气,“娘就是太累了,不如学学三伯母和六婶婶,礼佛参禅、赏花品茶好不清闲。祖母是叫您管家,又不是让您事事亲力亲为,一些琐事放心交给下人罢了,祖母宽宏大度,个把小问题不会计较的。”

    女儿的劝慰没能让容氏展眉,反而脸上阴晴不定,“我如何能跟她们比,三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三嫂和老太太关系再冷淡,老太太尚顾着三房的脸面。她这些年跟老太太较劲,撇下一大家子不管不顾,那佛堂倒是一年捯饬七八次,但你可曾见老太太当面说过她一句不是?至于六房,六老爷虽病弱断了仕途,但奈不住六弟妹娘家得力,又有儿子傍身,老太太一向体恤她不易,过得可比我松快多了。管家?说得好听,没人做的苦差事罢了,可比起她们,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能依仗的?娘家?呵。”眼神恨恨,咬碎牙般,“那老妖婆巴不得早点恶心死我,好给她那些下贱坯子挪位置呢!”

    姜妙宁张了张嘴,一时不敢说话。

    “你外祖和舅舅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能指望什么,别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填窟窿就谢天谢地了。”容氏说着幽郁起来,眸泛水光,“连你爹,也不全然向着我,这些年不温不火的处着,早就淡了。”

    一时间,这满屋子花团锦簇都好像失了颜色,一派凄凉萧瑟,母女俩相互依偎,无声自泣。

    而相比鸿鹄苑的悲情,来安居这边就轻快多了。

    符婉儿又不知从哪儿翻出块砚台和描红本子,兴冲冲地练了两个时辰的字,手腕都给写僵了。见天气好,又拉着阿若玩了好久的秋千,院子里欢声笑语,生气勃勃的。

    阿若有副好嗓子,专门学了昆曲唱给符婉儿听,符婉儿闭着眼,只觉风轻耳悦,好不惬意。

    阿若突然停下,“姑娘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屋顶上……”

    符婉儿心头暗骂,忙拉过阿若,“你唱的真好听,学得也很地道,继续,大点声,回头赏你个虎丘耍货。”
新书推荐: 全家穿越古代再创业 噬星领主 被骗做妾:姨娘不宅斗 病娇:女主说我是她们的救赎 九喇嘛与波风水门 斗罗:我朱竹清,改变剧情就变强 庶女安岚 写给想念的她 穿成修仙界女纨绔 全民神祗:我的眷属怎么可能超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