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上)

    这天李觅传信来说明日就到姜府,红萝起了个大早,打点人手收拾房屋,符婉儿悄悄将晏淮所赠物件逐一锁进了箱子里。到晚上,红萝拟出一份后面要移交给李觅的人事和各设物品详册请符婉儿过目。符婉儿看了点头,“再单挑个稳重的小丫鬟放到姑姑屋里伺候吧。”

    红萝想道:“如此,每个人手头的差事又得重新分派了。”

    符婉儿心不在焉道:“你定就是,这段时间她们情形如何你最清楚。”

    红萝心底其实早有了计较,不过先跟主子通个气,“姑娘屋里有阿若跑腿,还缺伺候梳头盥洗、打点茶水和整理衣物饰品的。这些事需要心细踏实的人来做,奴婢目前只有两个人选,雪鸢和翠枚,她们年纪虽小了点,但胜在老实肯干,不过都是外头买来的,府里没根基,就怕底子不干净。”

    “没根基有没根基的好处,这儿一个干娘那儿一个兄弟,心思还能放到我身上?就按你的意思办吧。”符婉儿托腮翻着桌上的话本。

    想法再次被认可,红萝露出个松快的笑。她作为符婉儿最倚重的丫鬟,在来安居几乎是当半个主子,自觉责任艰巨,压力山大,所幸符婉儿的信任和包容给足了她底气,管起事来越发得心应手。除了因太过心软,时常赏重罚轻以至威势不足,被符婉儿提醒过几次,其余都做得很到位。

    “姑娘不是说想叫上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给李姑姑办个宴吗?奴婢绞了几两银子给妈妈们,明儿中午找西厨多要点好菜好酒回来,姑娘想吃什么?”

    符婉儿却没怎么细听,只说,“好。”

    “奴婢是想问姑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红萝暗自奇怪,姑娘从晚膳开始就变得心神不宁,眉头一直皱着,她问了几次,姑娘也只说没事,但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既然是给姑姑办宴,自然要依姑姑的口味,你跟姑姑待的时间最久,菜品你看着选便是,银子不够从我这儿支。”

    红萝无奈点头,其实姑姑爱吃的菜早就备下了,只是想再问问主子的意思,但看她兴致乏乏的样子,也不好继续在这样的小事上打扰,随转身出去招呼阿若:“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回去歇着吧。”

    “奴婢留下来帮姐姐吧,今儿忙了一天,姐姐想必累极了,铺床端水这些琐事就交给奴婢。”阿若殷勤道,她一直盯着里头的动静,知道符婉儿还没歇息,不敢冒然进去,就想巴结红萝让她留下来。

    其实她来正房已有些时日,领了个跑腿传话的差事,兼陪主子耍乐。她满心欢喜,这可是个惹人眼红的肥差,走出去就是给主子撑门面的,素日与各院的管事和高等丫鬟们来往,得赏赐的机会也最多。但来安居门可罗雀,符婉儿又闭门不出,根本不需要她怎么出去走动。加上符婉儿脾气古怪,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不见她怎么高兴,犯了错也不见她有多生气,始终热络不起来。虽说被调配到了主子身边伺候,但每天过来点个卯,晚上仍回后罩房睡,偏符婉儿连个值夜的人也不要,并不算真正留在了正房。她从个末等丫鬟一跃到主子身边,本是志得意满,但这几天下来,毫无建树,倒听了不少弯酸话,焉能不急。

    红萝本不喜欢阿若这种急功近利的性子,但相处下来,见她机灵聪明,做事积极,心底已有了几分认可。但光是这些还不够,更要紧的是心正,只知走捷径的人终究会招来祸患。所以符婉儿有意压一压她的浮躁,冷落了这些天,她倒乖觉,不怨不嗔,什么时候面上都是笑呵呵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红萝也不忍再看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便说,“上回我看姜七姑娘用的帕子样式很别致,琢磨着也给咱姑娘新绣几条,你来帮我选选颜色吧。”阿若忙不迭点头答应,“七姑娘用的帕子应该是宫里赏的,府里其他姑娘也有,我之前洗衣房当差见过两条染上污渍送来浆洗的,针法与别家不同……”挽住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去了。

    待她们走远,里面的符婉儿放下话本站起身,凝眉望向窗外,面露焦急,晏淮在这事上一向守时,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昨天晚上晏淮过路出去的时候,她与之约定好这是最后一次,今天下午他就该回来的,谁知日落西山了,连个人影都没有。院里的人总要出来走动,她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于是招呼红萝早早将院里院外的灯火点上,动静闹大些,他知道院里有人,便不会贸然闯进来。

    但他到底何故晚归?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忧心半晌,转而笑自己多虑,晏三公子威名在外,有勋爵之家的庇佑,有个封疆大吏的爹震着,谁敢找他麻烦,他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就算好的了,心头稍定。

    但她始终隐隐不安着,不过困于内宅深闺,连个打听消息的法子都没有,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抚自己,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晏淮至少不会陷入生死险境。

    晏淮一夜未归。

    她也一夜没有好睡。

    第二天清晨红萝伺候她起床,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眼下乌青乌青的。

    “姑娘身子不舒服?用不用请大夫来瞧瞧?”

    符婉儿有些心烦意乱,“不用了,李姑姑什么时候到?”

    红萝道:“说是要接近中午,刚好吃个午宴。”

    符婉儿点头,不再多问,早膳草草喝了几口粥便放下木箸。红萝劝她多吃点,她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开玩笑说要留着肚子中午吃,却不想中午的宴竟没能办成。

    符婉儿坐在圆桌上首,沉默地望着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

    李姑姑一直没有出现,也没人来通传,她让红萝亲自去打听,去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被人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她这才惊觉,来安居竟是有进无出了。虽四周仍是风平浪静不见多一个人,但像有一张隐形的网,密不透风地罩住了来安居。

    她不想露出破绽引得下人们胡乱猜忌,强压下心头的焦虑,也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先叫大家都散了,饭菜撤下去分了吃,宴会改日再办也不迟。”

    看到阿若招呼翠枚和雪鸢帮忙收拾碗筷,心头微动,“阿若,你腿脚快,再带两个妈妈去问问情况,如有变数,及时回来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阿若眼睛一亮,立马应了。虽不知为何红萝来回好几次都没把那位李姑姑接到,但只要有表现的机会,她就不能错过。哪怕只能打听到点细枝末节的消息,也能够证明她的效用。至少在某些地方,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还不如她。

    她们很快去了,这次竟半个时辰后才陆续回来,不像红萝,没走出多远就走不“动”了。

    符婉儿蹙眉沉思,所以是只拦她的近身之人吗?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才是这座院子里真正被监视的人?

    两个婆子素日只会跟些不入流的吃酒赌牌,根本没把符婉儿的话放在心上,只出去望了个风,白得几吊赏钱,什么也没问到。还是阿若机灵,直接找到了外宅门房,自然,内宅女子是不便在外宅走动的,若要走正经路子,还得领对牌才行。看符婉儿那随口吩咐的样子,肯定不想兴师动众,她便求了曾经一起当过差的好姐妹,托她那在马厩负责套车的兄长去探探消息,当然,是贴了不少体己银子的。

    姜府太大,主子太多,门房每天送走接来的,李觅这名字灌入左耳立马就从右耳出,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不过银子都给足了,再尽力跟几个车夫套了套近乎,终于还是问到,今儿一大早有一辆马车被派去城南的苍梧街接人,也确实是接到了的,但一进府就不知被哪房的主子带走了。

    符婉儿眉头皱得更紧,她父亲买的那座宅子就在苍梧街,看来李姑姑早到了姜府的。但这是什么道理,李姑姑是为她才来姜家的,又没有姜府的卖身契,怎能问也不问一句就把她的人带走?

    思来想去,整个姜家会这样做的也只有一人。

    毕竟与李姑姑最有渊源的,可不是她。

    如此她倒不需要担心李姑姑的安全,再联想到来安居的异常,只怕这事要么跟她母亲有关,要么跟她有关。想通此节,她反而不慌了,最肯定的一点就是,只把她和她的亲信看管起来,却让整个来安居一如往常,说明下令的人不想把事情闹大。

    为什么不想闹大,因为闹大了不好看。

    她心底隐隐有所预感,明知这事糟糕,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做就做了,有什么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吧!大抵如此。

    一下午过去,夜幕再次降临,却积了几分闷热,而李觅一直没回来。

    大约在酉时,有人敲响来安居的院门。

    青如看着那位几分赢弱,故作镇定的姜家外孙女,微微一笑,“符姑娘,老太太请您去奉欣堂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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