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下)

    崔氏敛睑道:“那孩子最近不知怎么,老说肚痛,一会儿冷了一会儿热的,大夫看过也没诊出病症。我只怕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染上了风邪,便没让他跟着来。儿媳还想请母亲帮忙问问净德师太,能否过来做场法事。”

    姜老太太皱了下眉,“别大惊小怪,男孩子哪里就这么娇弱,你总拘着他,他心里憋屈急躁,自然浑身不舒服。”

    崔氏道:“母亲说的是,但淳哥儿先天不足,打娘胎里就气弱,儿媳也是害怕,只想等他长大些了再说。”

    符婉儿记起来,淳哥儿现在应该快满五岁了吧,崔氏对这个小儿子一向看得紧,稍微有点不好就风声鹤鸣草木皆兵,连奶都还没断掉。所谓爱子心切,姜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从不插手多管,只偶尔实在看不过去了才提醒几句。

    “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吧,人家若没空也不要强求,找几个有资历的徒弟来就行了。”

    崔氏道:“多谢母亲。”

    姜老太太摆手,“过犹不及,你别太娇惯他。如今才几岁脾气竟那般大了,见了外人不是躲就是犯怪,只会窝里横像什么样子。宏轩这么大的时候,他父亲带他出去见客,行事说话已是很得体了。既都是你生的,两兄弟也该差不离才是。”

    崔氏默默听训,并不表态。

    “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姜老太太点到为止。

    容氏见状把话头引到了符婉儿身上,“三嫂和六弟妹还是头一回见咱们外甥女吧,瞧瞧,多标致的小姑娘。”

    符婉儿及时给出反应,行礼道:“三舅母、六舅母安。”

    容氏又笑道:“几天不见气色好了不少,可见母亲这里是块风水宝地。”

    张氏则拉她到身边细看了两眼,“果真是个美人坯子。”又问:“上回的茶还喜欢吗?”

    符婉儿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花香,笑道:“喜欢,只是那样名贵的好茶,婉儿可得省着点喝。”

    姜老太太道:“你不用替她节省,什么茶呀花呀露的,这些东西她那里从来都不缺,没了再找她要就是。”

    张氏掩唇嗔笑:“母亲惯会替儿媳大方!”

    姜老太太也笑了,“不给你上点眼药,好东西尽藏着掖着。”

    屋子里顿时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符婉儿瞥见崔氏衣袖动了动,往她这边走了过来,随转动身子,正面相迎。

    崔氏从腕上褪下一个白玉镯子,“舅母的一点心意,日后千万不要拘礼,就当自己家一般,有你几个表兄表姐一起,亦不会孤单。”

    崔氏乃礼佛之人,手上少于佩戴饰品,素日只拿着一串念珠,今日肯定是为了方便送礼才特地换成了镯子。符婉儿没立刻接,看了眼姜老太太,待老太太点头后方才接下,她悄悄看了眼那镯子,与前世别无二致,连话也是一字不差。

    等崔氏送完礼,容氏又从髻间取下一支颇有分量的金钗插到符婉儿头上,张氏则摘了一对儿东珠耳环,见符婉儿没有耳洞,又拿出一个花香四溢的香囊装了再挂到她腰间。

    姜妙宁与姜妙仪咬耳朵道:“这阵仗,跟九姑嫁人似的。”

    姜妙仪嗤笑,“你这么想要,你也嫁一回去!或者你俩换一换,她来我们家,你就跑苏州去,看看他们家是不是也这么大方。”

    崔氏呵斥道:“妙仪,不可无礼!”

    符婉儿本想装不懂,崔氏这么一来,她只好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容氏也是,只得跟着训斥了一句,“妙宁!你九姑嫁人那会儿你才多大,知道个什么!你当姐姐的,竟引着妹妹浑说,女孩家家,动不动把嫁人挂嘴上,知不知羞!”

    符婉儿不禁腹诽,容氏这人惯会浑水摸鱼,乍一听像是在教训自己女儿,实则是把两个都骂进去了。暗示自己女儿只是开了个头,浑话都是别人家说的。

    崔氏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眼姜妙仪,沉声道:“请安就请安,何苦一大早就来吵你祖母,以后依着时辰来,没得给秦嬷嬷她们添麻烦。”

    秦嬷嬷笑道:“三夫人言重了,老奴看着八姑娘长大的,巴不得她来麻烦我们呢。”

    姜老太太道:“行了,孩子们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这个当祖母不觉得她们吵。”姜妙仪立刻道:“就是,我想祖母还不行?”

    崔氏眉头一皱,对女儿的顶嘴很是不满,这时姜老太太又发话,“站着不累?都坐吧。”她不好再发作,沉默地坐到了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

    容氏张氏也按次坐下,几个姑娘则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去到了各自母亲身边站着。这样一来就只剩下符婉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以往看着你们都有闺女体贴,我只有眼馋的份,这个你们总不能跟我抢了。”离她最近的张氏冲她招手,“好孩子,到六舅母来。”符婉儿微微一笑,依言过去。

    姜老太太这才看向容氏,“你方才说有事?”

    容氏道:“是,母亲,儿媳最近开始筹制夏裳,府里人多,要早早请裁缝绣娘过来量尺寸定样式,还有布匹料子,司房里的要么太名贵要么太陈旧,得提前采办一批回来。”大家族做什么都格外讲究,每年每季服饰换新,少于从成衣店直接买,都是专门请手艺名气顶好的裁缝绣娘进府,依照每个人的喜好和时下最新的款式量身定制,一些高品级的下人也是如此。所以相当耗时,往往要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

    姜老太太:“往年都是你一手操办,我没有不放心的,你定吧。倒是你外甥女的春裳,我看还缺几件上学穿的。”符婉儿听了不禁为自己默哀。

    容氏笑道:“儿媳早备下了,晚些就叫福双送过来。”顿了顿,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姜老太太问:“怎么了,遇上什么疑难了不成?”

    容氏为难道:“黄太太前天又替她女婿派人来问我,那几批布料还要不要,说还可以再给我们让两分利,如果能挺过今年,她女婿承诺可以持价供我们全府一直到明年春天的量。”

    姜老太太微微挑眉,“她女婿家竟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容氏叹了口气,“原也不至于如此,您也知道,她女婿家的布料生意一直不错,手上都是难得的好货,从来不愁卖。谁知今年一开春就在石料生意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买卖折进去不说,还惹上一堆人命官司。我们老爷说朝廷有不少人都在议论,皇上怕是已经听进去了,若再不把窟窿填平,抚慰民怨,定要被抓个典型!黄太太心疼女儿大着肚子还不得安宁,急得到处求人周转,嘴角都生出好几个燎泡。”

    张氏也感叹,“黄太太就那么一个独女,当初千挑万选,先怕门第高了进去受委屈,特地找了个殷实清白的读书人家低嫁过去,又怕女儿过不惯平凡日子,一股脑给女婿家介绍了不少生意,现在泼天富贵是有了,但麻烦也源源不断了。我看她那女婿只适合关起门来读书,虽说生意都交给他族里的兄弟们了,但总免不了操心,哪里还能沉下心来考功名,现在连对黄太太都有些轻慢了。”

    容氏接话,“可不,上次去黄家做客偶然碰见,跟自个儿丈母娘说话都很不客气,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对人家姑娘的!黄太太怄得不行,直跟我说后悔。”

    姜老太太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也罢,黄太太父亲与老太爷算是故交,如今帮他们一把,全了几分情谊,也节省几笔开支。我们到底不像黄家,没法大张旗鼓地开源,只能往节流上使劲。”

    容氏道:“儿媳原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咱们家这几年一直是用的千锦阁的布料,只怕突然断了这桩生意,到时候不好说的。”

    “又不是签了死契,还非他不可了?”姜老太太淡淡道:“横竖对咱也不怎么上心,不是缺斤少两就是推迟时日,敷衍得很。好歹照顾了的几年生意,够意思了。就帮黄太太一把吧,只一点,不可与她女婿家直接扯上关系,中间还得过黄太太一程,免得帮个忙自己惹上一身腥。”

    容氏笑着应喏。

    这番话已经敲打地很直白了,符婉儿不由偷偷看了眼崔氏。要知那千锦阁可是崔家占大成的生意,但崔氏仍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似乎全然不在意。再看容氏,满面红光,抑不住的春风得意,她借由姜老太爷与黄太太娘家的关系,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以她的性子,若没有半点好处,怎肯从中牵线搭桥。黄太太也真是走投无路了,找容氏说项,还不知被怎么狮子大开口的呢。

    而外祖母未必就不清楚,她老人家由着容氏打压崔家生意,怕是早已恼了崔家的态度和做派。前世终日为些乱七八糟的小事烦心,却完全没察觉到这时候姜家各房的关系就已经紧张到这地步。

    正出神,突然听容氏提到“春宴”二字,心头像是有根小刺扎了一下,注意力不由跟了过去。

    “已有好几家的夫人过来问咱们今年春宴还办不办,办肯定是要办的,但什么时候办,儿媳拿不定主意。”容氏啜了口茶,脸上的笑意与刚才不同,带着些许含蓄和暧昧。

    姜老太太笑了笑,“倦了一个冬,大家的骨头都痒了,是该出来走走了。”沉吟半晌,“我看三月三就很好,也是旧时的上巳节,应个节气。”

    张氏很有兴致道:“届时我备些花煎花茶。”

    姜老太太颔首,“那更好了,你来,孩子们都高兴。”说着看了眼几个小姑娘,“难为你们闷了这么久,心里怕是早烦了,妙慧,带妹妹们出去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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