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

    她现下还不想往人堆里扎眼,有些事尚未想得够明白。

    琅园靠西边有座凉台,高约两丈,左右两侧砌了石梯,扶栏而上时触手满是络石藤的花蕊,洁白清香。上到凉台,就见前面围了一块露天坝,摆着石桌石凳,后面另设了三间联通的小厅。

    她四处逛了一圈,随后进了中厅,厅中各设摆件朴质简约,唯独迎面两座六扇大开的屏风,万紫千红,百鸟朝凤,极尽华侈。指尖轻轻抚摩九条凤尾,触感柔软轻盈,具是用鸟禽真羽和金银细线一根根绣制而成,其精雕细琢,非常人可想。屏风前摆有矮长的茶几,她摸了摸素白的陶瓷茶壶,许是下人过来的次数少,茶水都凉透了。

    绕过左边屏风,从支起来的大方窗看出去是一片矮竹林,竹叶正如层层海浪波澜起伏。

    这阵风吹着倒舒服。

    她停在窗前,掏出帕子摁了摁鬓间的细汗。妙宁压着她换的这身虽然更靓丽,但外面的短袄布料厚实,不甚透气,这艳阳天里走会儿子路倒有些发热。

    “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为娘难道还会害你?”

    声音是从凉台下面传来的,还伴随着脚踩竹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听步子,似乎有三四个人。

    “且莫再使性了,叫你父亲知道,不止你,连娘也不会好过。”

    她觉着耳熟,往窗外看了看,只见竹林里隐隐有四道影子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了过来。视野被茂密的竹叶挡住,看得不是很真切,待她们走到窗户正下方的位置,透过竹叶缝隙向下细看两眼,这才坐实心中猜测,果真是英睿伯府家的大夫人和大小姐及两个随行丫鬟。

    她看着段云诗那张年轻秀丽的面孔,眉尖轻蹙,姿态抗拒,垂眸不语满是倔强,想是与段夫人起了什么争执,才被带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受训。

    段夫人见女儿仍不服软,也动了怒,“寻常人家的姑娘是问都不敢多问一句的,你再固执下去,便是叫你父亲打死,我也不管了!”

    段云诗急了,“母亲!女儿怎敢忤逆父母之命,但为何非得是我?”

    段夫人沉下脸,“我们家虽也是世袭的公侯伯府,但姜家现在如日中天,比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况且宏远那孩子你也见过,人品样貌皆是上乘,如今过了院试,有功名傍身,眼见的大好前程!”她执起女儿的手,叹道:“不过庶房的庶子,到底委屈了你,但借着姜家的势,怎么也差不了。即便分了家,姜五老爷官职不低,还有爵位加身,姜五夫人善于经营,家底必然丰厚,他们又只有宏远一个独子,以后还不都是你们的?又不用应付妯娌叔子,待侍奉完公婆,大可关起门来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你还挑剔什么?”

    符婉儿有些惊讶,段云诗竟不想结这门亲吗?

    段夫人这番话掏心掏肺,十分直白,段云诗听完羞得不行,两颊浮出两坨红霞,手指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眼里又带着些苦恼和茫然。

    符婉儿了然一笑。

    “但……但是母亲,我不能!”段云诗露出几分痛苦,“妹妹她才是最先看中姜三公子的!而且她说姜三公子也属意于……”

    段夫人厉声打断,“够了!你当真不知死活了吗?”

    段云诗身体一震,迷茫中露出几分惊惧,“母亲,你知道了?那父亲……”她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符婉儿也大吃一惊,怪不得段夫人只带了段云诗一人来。

    段夫人脸色阴沉,“自从老爷放话要为你与姜家说亲,你妹妹整日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当我们眼瞎的吗?”

    段云诗嘴唇翕动,“你们既知道,那为何不把妹妹说给姜家。”

    段夫人道:“哪有当妹妹的先一步说亲的,不成体统,让外人如何看待你?”

    段云诗泪眼婆娑,拉着段夫人哀求,“我们孪生姊妹,相差不过几刻钟,有何关系?母亲,你劝劝父亲吧,女儿不在意那些虚名,我与妹妹自小形影不离,情义笃厚,从来是我喜欢的,她绝不沾染分毫,但凡有好东西永远惦记着留我一半,而她所爱的,我又怎么能夺去?我有何脸面再去见她?母亲忍心看我们姐妹二人从此生分了吗?”

    段夫人神情动容,似乎内心也在剧烈挣扎,但终是狠下心生生掰开女儿的手。

    “若亲事能成,嫁出去的只能是你。”

    段云诗脸色泛白,“母亲,您这是我要剜妹妹的心。”

    段夫人闭了闭眼,声泪俱下,“我问你,这些年,我待你妹妹如何?”

    段云诗迷惑,“父亲一向严苛,待我们不比弟弟们亲厚,但母亲事事包容,反而更偏疼我们姐妹二个。”

    段夫人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苦笑,“我问的是你妹妹。”段云诗更是不解,段夫人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若不与你说清楚,你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强打起精神,转头命令丫鬟,“你们两个在下面守着,有人来立刻告诉我。”

    “我们上去说话。”段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走上台阶,两个丫鬟则分别去了两边台阶口立守。

    中厅的符婉儿急得团团,起初以为母女二人只是起了点小争执,若碰上,大大方方见个礼也就是了。而现下知道了姜宏远和段家二姑娘有过私情,决计是不能再露面了,哪怕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但只要她人在这里,她们就会生疑不安。

    左右看了看,中厅无处藏身,正准备跑去右厅,后面突然伸来只手一把拽住后领,给她拉去了左厅。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藏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立柜里。

    她瞪大眼看着眼前人,却发不出声。

    因为那家伙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他歪出头看了眼,听中厅外脚步声靠近,连忙缩回来合上柜门,里面顿时黑了下来,只有中间一丝缝透进点光,刚好落在他眼里。

    他冲她比了个嘘,松开手。

    符婉儿心跳如鼓,空间狭小,肩挤着肩,只觉喘不过气。或许是呼吸声太明显,他所幸又给一把捂住了嘴,还凑近用眼神警告了一眼。

    符婉儿简直崩溃,顾不得礼教,在他另一只手心上写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没有回应,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段夫人带着女儿进了中厅四处转了一圈,然后去了右厅,脚步声渐远,他这才回过头压低声说道,“挠我手作甚?”

    符婉儿气得一个仰倒,后脑勺差点撞上柜子,晏淮眼疾手快,捂着她嘴的手瞬间翻转罩住了她的后脑。

    “现在撞头也来不及了。”他嘲笑。

    符婉儿压着嗓子眼吼道:“我是问你为何会在这里?几时在的?你不是在养病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晏淮失笑,“我该答哪一条?”

    符婉儿安静半晌,“你伤怎么样了?”

    他随口道:“死不了。”头微转,警觉,“过来了,别喘大气。”

    段夫人大概是不放心,进了左厅也到处查看了一番,所幸尚未疑心到柜子里。

    “就在这儿吧,先坐下。”

    符婉儿心里哀叹,这是要憋死她吗?

    段云诗见母亲一脸严肃,不由紧张,“母亲,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段夫人沉默许久才哑着声道:“你还记得那个嫁去滇都的姨母吗?”

    段云诗点头。

    段夫人凄凉一笑,“我和她以前也如你和你妹妹一般要好,做什么都在一处,睡觉也不愿分开,母亲总笑我们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段云诗莫名慌张,不由握住母亲的手,却发现母亲的手正发着抖。

    “你以前问姨母为何从不回娘家,我都说离得远,回不来。”她的声音逐渐低沉,“假的,都是假的,她没有嫁去滇都,但她确实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在乡下庵堂生下你妹妹后没过两个月就病死了。”

    段云诗捂住嘴,满眼震惊,颤声道:“您说的妹妹是?”

    段夫人木然,“没错,就是你亲妹妹云熙,她并非我亲生子,而是你姨母和你父亲的私生子。那年你姨母的婚期将近,我刚怀上你还不足月,恐无法送她出嫁,她又是远嫁,日后再见机会不多,我就央求父亲送她来府上小住相伴,老爷也答应了……我未曾想过眼皮子底下会发生那等腌臜事,气得险些小产,终日被关在屋里养胎,后来生下你才知,那时父亲唯恐走漏风声败坏门楣,宣称你姨母身患恶疾,借此解除婚姻后就将她送去了乡下庵堂,不到半年人就没了,只留下你早产的妹妹。我到底不忍她唯一的骨肉流离在外,不顾众人反对把你妹妹抱了回来,对外只道我生了对双生子。”

    段云诗已经说不出话,呆滞地与母亲一起流着泪。又莫名想到,原来这就是祖父祖母不喜欢妹妹,更偏心她的原因。

    段夫人看着女儿的脸,神情复杂,“你们长得也像,外人从未起疑,时间长了,有时连我自己都忘了她不是我生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人不怀疑,是因为早已知道实情。现在你明白老爷为何只给你说亲了吧?姜家不可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段云诗终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对不起,母亲,我竟那样逼您。”

    段夫人拥住女儿,含泪,“不怪你,我知你姐妹二人情深义重,自然是谁也舍不得伤了谁。你不要因此怨你妹妹,出生贵贱非她所选,本是上一辈人犯的糊涂,外人却要她尝恶果,何其无辜。更不要厌憎你的姨母,否则她九泉之下,怕是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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