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您不恨吗?”

    既是私生子,那就说明姨母与父亲乃偷情所为,光想到这两字,段云诗就倍感耻辱和愤慨,很替母亲不值。

    看出女儿所想,段夫人却摇头,“所有人都这么说,说你姨母是嫉妒我嫁入了豪门,不甘心自己去嫁一个清贫县官,才故意勾引老爷,图谋做妾。”

    “但我不信。”她看着女儿的眼睛,“你也不要信,你姨母至纯至善,绝不可能做出背叛亲人家族的蠢事。我们读书人家的女儿从小断文识字,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礼义廉耻,礼法刻在骨子里,最耻于为妾,也最清楚私定终身的下场,怎么可能以身犯险!更何况我俩之间,从未有过争抢,若是我想要的,她不会抢,若是她想要的,我一定会让。她要是真对老爷动了念头,只管在订婚前告诉我,拼着惹恼父亲,我也会去替老爷求娶,她又何苦把命赔进去。”

    段云诗心头一片清明,“就像我和妹妹一样。”

    段夫人欣慰地笑了,“是,就如你和你妹妹一样。”

    既非偷情,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段云诗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如鲠在喉,只觉恶心。

    段夫人眼神也变得冰冷,“老爷向来手段了得。”

    段云诗心疼不已,“这么多年,真是辛苦您了。”

    段夫人自嘲道:“与人为妻,若心意不合,便与画地为牢无异。而我向来又是个软弱无能的,一昧隐忍退让,叫你们这些孩子也跟着受委屈。甚至连心里话憋了十几年,都只敢在别人家里吐露一二。”

    段云诗犹豫道:“这些事妹妹知道吗?”

    段夫人正担心这个,“我再怎么护着她,也没法改变所有人的态度,她总归能察觉到点什么,或许怀疑过,但所幸没想过追问。回去后,你切记一个字也不要提,此事只能烂在心里,当什么都不知道,好生备嫁吧,你妹妹那儿我去劝。”

    段云诗感到混乱和挣扎,“妹妹要不了的东西却被我拿了,叫我以后如何自处?既然妹妹入不了姜家的眼,那我也不嫁了吧,世上多的是好人家,总有我姐妹俩的去处。”

    “快别说这样的话。”段夫人道:“你能拗得过老爷?与姜家结亲的机会他不会轻易放弃。切莫惹恼了他,否则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彻底断了念想。”

    段云诗浑身一激,慌乱道:“姜家也不一定答应结亲,您不是说他们还在相看傅家姑娘吗?”

    段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傅家是有钱,也供出过几个有品级的朝廷官,但五夫人把持姜家中馈,不会缺银子,她那样精打细算,怕是早考虑以后分家,没了姜家三房庇佑,还得靠与权贵世族联姻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所以姜五夫人更中意你,只待过了姜老太太的眼,这门亲事也就差不离了。”

    符婉儿暗想,外祖母她老人家是不可能会喜欢段家人的。

    段夫人拿帕子为女儿拭泪,“你不必自责,你这般为妹妹考虑,她也会明白你的难处的。”

    “那妹妹该怎么办?”这事成了团阴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段夫人目光放远,里头是段云诗看不懂的沉重,“老爷想必另有打算,为娘总要再争一争的。”

    确认段家母女及奴仆离开。

    晏淮率先出来,见符婉儿脸上似有悲凉之色,“大人们的事,小孩子还是当听不懂的好。”

    符婉儿失笑,心头那点阴郁一扫而空,“嗯,不仅听不懂,我还记性不好,明儿一觉醒来怕是连今儿见过你都不记得了。”

    晏淮满意,“上道。”

    符婉儿摇摇头,“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吗?怎么没和晏二夫人一起。”

    晏淮左右甩甩袖:“小丫头还瞧不起人了,小爷我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出来的。”见符婉儿满脸不信,“我险些出脱半条命,想出个门我娘还能舍得不答应?不过不许我去姜老太太跟前晃悠罢了,你们家这老太太,历来不待见我。”

    符婉儿不由上下打量他,“你这就好了?家里人竟让你出门。”

    小姑娘不知哪根筋撘错了,竟一个劲儿地往他伤处盯,当即伸手给了她脑门一记榧子。

    “眼珠子别放错地方了。”

    符婉儿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别开脸嘀咕道:“伤得这么重还不安生养着,半点不珍重自个儿。”

    晏淮咳嗽两声,“老爷子这次下了狠手,我娘都没拦得住,自然是重了些。”那对水灵的大眼睛立刻看了回来,流露担忧,他双手扶住腰慢慢走了两步,“不过打归打,这打完了该心疼孙子的还是要心疼,老爷子把以前行军时候御赐的金疮药全撒在了我身上,再来几十板子也好的了。还有你给的清凉膏,甚好,夜里伤口发作起来都没那么难捱了。”侧头看过去,微微一笑,“多谢妹妹记挂着。”

    符婉儿微怔,“不客气。”

    晏淮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自找的,还连累了你,妹妹可有受难?”

    符婉儿摇头,“我没什么,不过挨几句训。倒是你,圣上不会降罪与你吧?”

    晏淮眼睛微闪,“小事一桩,哪里需要圣上出面。”

    符婉儿反问:“圣上钦定的驸马爷被人打了,这还是小事?”

    晏淮笑了笑,“误会罢了,就是凑巧碰到一起,生了点口角是非,公主劝了几句后也就握手言和了。不知怎么竟传成了这福样子。”

    符婉儿微眯眼道:“哦,所以你当时果然是和公主在一处的。”

    晏淮敛了笑,“套我话?”

    符婉儿竖眉,“是你失约在先!”

    晏淮道:“你方才还说没什么的。”

    符婉儿怒目圆睁,“我说没什么你就真当没什么了?那日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你也不派人传个信儿,叫我好等!”

    晏淮后退两步,“当时情况紧急。”

    “几句口角也称得上情况紧急?”

    “本来只是几句口角,谁知那厮当着公主面儿一套背后又是一套,我看不过,又单独找他,嗯,理论了一番。”晏淮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符婉儿缓了缓气,“我才不要听你胡说八道,打人总得有个理由,你倒告诉告诉我,是什么理由让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的?”

    晏淮无奈,“你这妮子心眼忒多,我的事,你非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

    符婉儿死心眼地想,我就是想知道。

    晏淮心道,失策失策,看这丫头一副呆懵懵的软样子,还以为很好说话,没想到这么难糊弄。

    “罢了,罢了,告诉你就是。”手指勾了勾,她小步子贴过来,随俯下头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听闻驸马爷年过二十尚未说过亲,害怕是面相丑陋或者身体残缺所致,非要出宫亲眼瞧一瞧不可。公主私自出宫,身边没带两个可靠的人,我恰巧碰上,不放心便就跟了去。”

    此话真假参半,符婉儿不能尽信,侧目道:“少哄我,驸马爷乃昭贵妃亲侄子,每年总有几次入宫的机会,甚至幼时还在宫里住过两年,公主若想见上一面,何须费那些周章?况且昭贵妃美貌闻名天下,我不信她的亲侄子能不堪到哪儿去。”

    晏淮不由刮目相看,“知道的还挺多?”

    符婉儿冷哼一声,“打量我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没见识,一开始就想敷衍我。”

    晏淮表情遗憾,“看来没敷衍得过去。”

    符婉儿咬碎银牙,“你倒也不用承认的这么快!我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大概是真气着了,一向血色不足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眼睛瞪得溜圆,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却毫无威慑力可言。

    晏淮乐了,食指没忍住戳了戳那眉心的小褶,被挡开,又往脸颊上揪了揪,却没揪起几两肉,手感不佳。

    逗了两下,他才道:“我没法告诉你,往大了说,事关皇室声誉,往小了说,也是我与公主殿下的私事,不经她同意,怎可随意对外人言。”

    虽是这个理儿,但符婉儿着实被那外人二字刺到了,闷闷道:“为着公主的安危,你自然顾不上我了。”

    这话听着倒有点委屈巴巴了,可惜晏淮脑回路历来清奇,不上去怜香惜玉加以宽慰,反而一脸理所当然道:“哪怕她不是公主,单论我与她相识这些年的情谊,也不能抛下不管的,只能先委屈你了。”

    符婉儿原本多少觉得有些受伤,现在却只气得牙痒,怒道:“谁委屈了,我才不在意呢!”

    晏淮笑她小气又嘴硬,立刻招来两个粉拳头。他这才连连作揖致歉,围着她拜了一圈,活像求神拜佛,倒也虔诚,“但这事上我确实有愧于你,好端端的因我惹上祸事,我有错,这不跟了你一路,就是想找个好说话的地方给你好生陪个不是嘛。你想要什么小玩意,或者要我帮你做什么,只管说,但凡能消气的,海的月亮湖里的星星,小爷都给你捞上来。”大抵是为了哄她开心,嬉皮笑脸的,越说越没边儿了。

    符婉儿睨他,“能当真?”

    “能。”

    符婉儿想了想,“可我现下还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随便说一个未免太便宜你。”

    他道:“那你就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诉我也无妨。”

    符婉儿眼眸微亮,“永不失效?”

    “永不。”

    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轻盈的笑意,不见得多认真,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轻飘飘地许下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小小承诺,却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意外的久远深长。

    得了这两个字,她倒像是比得了无价珍宝还雀跃欢喜,奈何小姑娘心思难猜,似乎只高兴了那么一瞬,又蔫了下去,垂眸道:“我该回去了。”

    晏淮偏头看她,有些不解,“你怎么又这副样子?”

    “哪样?”符婉儿泄气道。

    “看我。”

    晏淮抬起双手,扒拉下眼角和嘴角,作了个哭丧脸,“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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