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下)

    小崔氏叮嘱符婉儿,“仔细收好,御赐之物,万万不可再这般掉以轻心了。”

    符婉儿乖乖应是,看向寻芳,心想,也算叫她在娘娘眼里留了点好印象。但凡她有几分城府,也该知道怎么寻求庇护,若另有本事,借这个机会往上爬一爬也不是不能够。

    寻芳受了赏告退,行至殿门口,外头进来一穿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容貌俏丽,眉宇间拧着一股怒气,疾步迈过宫门,头上流珠翠环叮咚作响。她立刻靠边站定,屈身行礼道:“参加公主殿下。”

    来人正是纯茵公主。

    她略扫了眼寻芳,见是生面孔,只嗯了一声又继续往里走。

    发现姜家人在,纯茵脸色缓和几分,先向皇后行过礼,又问了崔氏安,看见多了个人,略作注目,并没有亲近之意,很快移开了目光。

    皇后问:“这是怎么了?谁又惹着你了?”

    纯茵闷闷道:“还不是那尚衣监的掌印,请儿臣去试嫁衣,儿臣不满意,他们还不乐意改。仗着有昭贵妃撑腰,连儿臣都不放在眼里!”

    皇后很了解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养女,心知事情没这么简单,直接看向公主的近侍,“你来说,怎么回事。”

    近侍含糊道:“他们这次确实是不愿意改了。”

    “这次?”皇后略带责问地看向公主,“到底改了几次?”

    纯茵不服气,“若汪家诚心求娶,便是叫他们改上千百次又如何?非要儿臣嫁,好,嫁便是,儿臣也没别的要求了,这婚服衣冠总要合儿臣心意吧。不就是让他们全用苏绣吗?偌大的尚衣监,竟没半个巧手,全是些烂鱼烂虾,我才不稀罕穿呢。”

    皇后皱眉:“公主出阁,礼部和司礼监自有规制,你父皇已为你破格提拔了许多,你再为这点小事闹,当心你父皇又要罚你!”

    纯茵满不在乎,倔强地扬起下巴,“罚便罚,父皇不顾儿臣心意,强迫儿臣下嫁,儿臣早看透了。”

    这些话她已叫嚣过太多次,姜家人听着心惊,皇后等人却只是无奈,罚也罚了,就是不肯服软。

    皇后叹口气,“若你当初别那么冲动,老实听我的话——”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好了,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本宫再纵你一回。你要苏绣,那就派人去给你找绣娘。只一点,不许再去挑衅昭贵妃的人!”

    都是自家人在,便没有避讳,“你的夫君是她的亲侄,日后便是一家人,即便公主不用在婆家面前卑躬屈膝,但晚辈的规矩总是要守的。”

    纯茵眉头依旧拧着,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联想前世种种,一旁的符婉儿这才看明白。私自出宫找驸马麻烦是假,故意刁难尚衣监也是假,替皇后娘娘划清界限才是真。纯茵公主自出生起便养在皇后膝下,母女感情甚笃,皇帝为公主指婚汪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并非公主,而是皇后。

    汪家出身卑贱,因昭贵妃得宠才鸡犬升天,这些年为官为商,十足猖狂。皇后怎能允许自幼疼爱的女儿嫁进那样的虎狼窝,于是帝后相向,中宫地位岌岌可危,连带姜家也会受到影响。纯茵公主性子虽烈,但本性善良,怎忍看母后为自己的婚事与父皇再生龃龉,即便真拦住了,那也是自损八百,白白便宜了昭贵妃。

    所以她用着最笨拙的方法,满世界张扬,是她自己不喜欢驸马,是她自己嫌弃汪家,皇后拿她没法罢了。

    她自损清誉,这不嫁也得嫁了。

    而汪家受辱,婚后待公主又能有几分敬爱?

    或许这也在公主的打算之中。

    如今昭贵妇与中宫势如水火,姜家与汪家便是政敌,有任何能打压对方的机会,互相都不可能手软,偏偏有个女儿牵扯其中。

    虽皇命不可违,但只要她与夫家两两相厌,皇后就不必为她感到为难。

    符婉儿微叹一口气,可她隐约记得,公主与驸马自幼相识,也是一起读过书的……他们的关系真有那么恶劣吗?

    不过为着皇后,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了,即便人嫁过去,心也永远不可能向着汪家。

    .

    回去路上大家累得不行,马车行驶平稳,姜妙仪和姜妙宁没撑住,歪头倒了下去,靠着符婉儿的肩膀,左右各一个沉甸甸的负担。对面姜妙慧闭目休憩,但并没有睡着,而符婉儿看向窗外渐渐远去的皇宫,思绪仍是万千。

    当今皇上经历了顺元年间的霍乱,年不过二十就登上了帝位。他本是临危受命,在朝中没甚根基,一个人牵制权臣牵制宦官,还要防止外戚专权,从早年的手段狠厉到现在的君心难测,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孤家寡人。

    许是杀孽太重,皇嗣异常单薄,除去几位远嫁边外的和亲公主,中宫只纯茵一个养女,而已被封为亲王的七皇子只是受过皇后两年教导,并未纳入中宫名下。再就是十二皇子,生母不详,收养于昭贵妃膝下。至于其他皇子,要么早夭,要么被皇帝以谋逆之罪处死。

    留给朝臣们站队的选择并不多,十二皇子年轻妄为,目无法度,没有半点继承大统的德行。除了汪系走狗,大部分臣子都选择支持七王爷,甚至视其为大齐的唯一选择。

    但也正是这“唯一”的论调,让皇帝对七王爷疑心更重,加上七王爷为人过于刚直,父子君臣的关系愈发紧绷。好几次政见不合,若非姜家四处周旋,七王爷必要命丧黄泉。

    其实姜家也知道七王爷不适合走那条路,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十二皇子难当大任,汪家狼子野心,这权势之争,不进则退,退则死无葬身之地。

    重生而来,符婉儿知道七王爷绝无争储的可能,但也只有她知道,未来还会有一个选择,那个默默无闻的宫女,寻芳。

    一夜露水情缘,龙胎暗结,只可惜被昭贵妃早一步发现,最终母子俱损。

    前世的寻芳惨死于昭贵妃手下,而这次符婉儿提前找到她,亲手把她推到皇后面前。

    倘若因为这一推,寻芳的命运彻底扭转,没了那场机缘,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当个普通宫女未尝不是幸事。若她始终难逃命运,皇后娘娘庇佑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将成为皇后乃至整个姜家最后的底牌。

    但愿她这一推是有用的。

    回到姜府,崔氏和小崔氏去奉欣堂向老太太回话,其余小辈各自散了。符婉儿思虑了一天,着实疲惫,本想一头栽进卧房睡个昏天黑地,谁知一进门就不得安生。

    院里的气氛很怪异,见主子回来都不搭话,默默做着手头的事,像是怕被牵连似的。

    符婉儿脸色微沉,李觅淡淡道:“先进去说话。”扶着符婉儿走进二次间炕上坐下,屏退其他丫鬟,又才看向低头不语的红萝和阿若,“怎么回事?姑娘也在,老实说来。”

    红萝翕了翕唇,“是荷香和紫烟……”

    符婉儿皱眉打断,“她们人呢?”

    阿若嘴快道:“被五夫人押去了慎房。”

    慎房是姜家关押拷问犯错下人的地方,阿若还以为符婉儿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震惊,偷瞄一眼,却是一脸镇定。

    符婉儿手肘搭在炕桌角,语气冷静道:“事情原由,说清楚。”

    阿若心头一凛,忙道:“今天姑娘走后,荷香那小蹄子一直抱怨不休,说什么姑娘用人不善,不肯给下面的人表现机会,我们谨记姑娘教诲,只当听一耳朵苍蝇叫,也都忍了。偏今儿陈妈妈家去了,手头差事落到她和紫烟头上,姑娘也知道她的臭德行,眼高手低,对哪个不是颐指气使的,也就紫烟性儿好,任劳任怨什么都肯干。”

    符婉儿默默听着。

    “每年过年公中都会给各房另发一笔银子打点封红用,还有金箔、春联、窗花这些喜庆东西,要各房管事去五房领单子,再按单子去库房拿。李姑姑和陈妈妈都不在,只能荷香去了,这活她倒是肯干,还怕紫烟抢她的,硬把紫烟打发去做领炭火这种重活。”

    阿若大哼一声,“她得意洋洋地去了五房,还以为能出多大风头呢!结果五房那边人事繁杂,奉欣堂的青云姐姐也在,根本没人搭理她,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倒拿我们撒气。紫烟好声好气劝她,她躺在榻上装死,还要雪鸢给她端茶倒水呢!秦嬷嬷上回送过来的燕窝,姑娘一点没碰,倒叫她先尝了味儿。紫烟没法,怕今天耽搁,明天五房就不开这个张了,洗洗手自己去了。”

    “荷香只会充机灵,见紫烟许久没回来定是有门,忙不迭穿鞋追了过去。也是巧,福双的亲哥哥负责派送这些年货,刚把货送去库房又来五房送票据,便碰上了紫烟。紫烟原本在五房当差,认识福双的亲哥,两人还颇有些渊源。”阿若顿了顿,神情暧昧,猜也不会是什么正经渊源,“福双哥哥听说她来领单子,顺了个人情,直接让福双给她办了。”

    “这下荷香可不乐意了,凭什么她一个一等大丫鬟被人冷落,紫烟一个二等的还事事顺畅,直接在五房就跟紫烟吵起来了。说话可难听,什么‘狐媚子’‘手段不干净’‘暗地里不知勾搭过多少男人’这种下作话!紫烟再是个泥人,也忍不了这些脏水,何况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当场驳斥了回去。”

    阿若说得声情并茂,仿佛人就在现场似的,旁边红萝目瞪口呆,心想,怪不得姑娘愿意留着她,这消息也太灵通了。

    “没想到紫烟平时闷闷老实,还起嘴来也伶俐,荷香被她骂得站不住,一气之下竟打了她两巴掌!”说着自己拍了拍胸脯顺气,“这事闹得越发不像样,被五夫人知道了,派福双出来调停。要命的是,今儿五老爷没去上朝,去书房路上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围着看戏,震声训斥,人散开了,发现紫烟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五老爷先前本对紫烟有几分意思,一时怜香惜玉,关心两句罢了,荷香却不得了,又是一顿讥讽。五夫人近来心气不顺,听那些话里字字指向‘老爷’‘爷们’们,暴怒之下,把两个都关去了慎房,直言要替姑娘管教奴才呢!”

    一溜说完,阿若已是口干舌燥,符婉儿叫红萝去给她倒了两杯茶,又看向李觅,后者会意,点头道:“我先去把人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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