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

    炕面铺了湘竹芙蓉簟,摸上去冰冰凉凉,因编织地足够细密,也不怕绞着头发和肌肤。符婉儿站在炕边抱了会儿孩子,见颖姐儿泪湿的睫毛一点点垂下去,明显有了困意,便弯腰放到了炕上靠里的位置,又拿了薄棉方巾盖住腰腿。

    孩子刚放下去容易惊醒,她没立刻走,斜坐在炕沿,轻拍肩膀。等颖姐儿带着哭腔抽抽两声,彻底睡熟了,才起身准备走。

    一转身就见噘着嘴的淳哥儿,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她差点撞上,吓一跳,失笑道:“几时来的?”

    淳哥儿扭头不说话,盯着炕上的小堂侄女,眼神充满敌意。

    符婉儿理解他的小情绪,如今家里来了个更小的,大人们对他的关注难免就少了。他历来是众星捧月,受宠惯了的。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小声道:“我们淳哥儿是越发厉害了,上回送你的那个鲁班锁这么快就拆开了,以后可得好好教教你小侄女。”

    淳哥儿得意起来,不过还是记仇,“不会走路的笨蛋不教!”

    符婉儿好笑不已,因她老是抱颖姐儿,淳哥儿便埋怨起颖姐儿不会走路,倒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三步一抱的主儿。招手让一旁的丫鬟看着点孩子,“仔细翻身摔下来。”牵起淳哥儿出去。

    中厅罗汉榻上坐着姜老太太,右下首是崔氏、张氏,正喝着凉茶陪老太太说话,左下首是段云诗和姜妙慧,各自打着扇子,偶尔附和一句。妙仪和妙宁两个却没来,这几天私塾放假,她俩总闲不住,又接了帖子出门去了。

    见淳哥儿出来,崔氏立刻怪罪道:“叫你不要进去烦你表姐。”

    符婉儿笑道:“不妨事的。”

    崔氏不过客套一句,没再说什么。起初也不喜欢儿子粘着别人,但看她对孩子很有一手,儿子唯独服她,也就由儿子去了。

    她去到姜妙慧旁边,淳哥儿跟过来,椅子够宽,一大一小两个人刚刚好。后面还置了两盆冰,凉气丝丝也不觉得挤着闷热。

    段云诗问:“孩子好睡吗?”

    为方便照顾孩子,她如今少于打扮,头饰基本没有,衣裳只图个干净。素着一张脸,比刚嫁进府那会儿沉稳许多,问起孩子时,已全然脱了少女气。

    符婉儿点头,“没抱一会儿就闭了眼,里头丫鬟正看着。”

    段云诗笑道:“又麻烦你了,奶娘都没你管用。”

    符婉儿道:“表嫂跟我客气什么,颖姐儿那孩子我喜欢得紧,还舍不得放手呢。”

    旁边的淳哥儿大哼一声,悬空甩了甩腿表达不满。

    姜妙慧拿扇子指淳哥儿,“瞧瞧,我们小霸王的醋缸又打翻了。这才一个颖姐儿,等二嫂肚里的小弟弟出来,你表姐更喜欢不过来,你又待如何?”

    符婉儿白了她一眼:“你也是个坏家伙。”

    自从姜衡开了头,大家老拿这种话逗淳哥儿。

    顺手从冰碗里拿出一颗荔枝,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拨开外壳,指尖沾水若菡萏,简单几个动作亦是清雅动人。

    摘掉内核,将透白的果肉塞进淳哥儿嘴里,“别听她的,谁来都不耽搁我喜欢淳哥儿。”

    三两下就将淳哥儿安抚住。

    倒是段云诗听了不住多想,对淳哥儿,大家也就嘴上说说,到底是三房嫡孙,辈分摆着,哪个重孙比得上。真论起来,她家世样貌差了小崔氏一截,又不如小崔氏能干,到哪儿都不受重视。

    现生了个乖乖女儿,眼瞧着讨喜,但小崔氏肚里那个出来后,又会是什么光景?恐怕不论男女,她的颖姐儿都是比不上人家的。

    钻了这个牛角尖,心里越想越堵得慌。

    而老天爷存心让她难受似的,没过会儿外头丫鬟就报,“二奶奶来了。”

    姜老太太连忙让秦嬷嬷出去迎,等小崔氏挺着大肚子进来,更是亲自扶了一把,嘴上说:“你这孩子,这么毒的天儿还跑来作甚。”面上却是喜笑颜开,拉着人到身边坐下,关怀备至。

    小崔氏道:“听说母亲和六婶婶都在,孙媳也好久没跟老祖宗请安了。”摸了摸肚子,“里头这个也是个闲不住的主,月份大了后十分好动,稍坐会儿就闹人。进奉欣堂倒好了,想是沾了老祖宗的祥瑞之气,外头的邪魔歪气不敢作乱,这才安稳下来。”

    虽是故意哄人开心的话,但老太太听着也相当受用,对着圆滚的肚子笑道:“不许折腾你娘。”

    符婉儿暗想,这点,崔氏当婆婆的就比不上儿媳妇,自从小崔氏嫁进来,姜、崔两家的关系都融洽不少。

    又问了“安胎药吃了几帖”“奶娘挑好了吗”之类的琐事,讨论起月中的院试。家里两个小子初次下场,大家都悬着一口气,特别是张氏,姜宏澈天赋不佳,性子贪玩,几个孩子中学问最末,不比姜宏拓稳当。

    “……就这会儿还在屋子里做他的风筝呢,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嘴上说改,转头照旧疯玩。”张氏头痛状,“因他父亲卧病,很多时候顾不上他,乳母嬷嬷们难免娇惯,也怪我没狠得下心。宏拓就不一样了,自个儿求长进,还有三哥教导着。”

    姜既卿常年病中,宏澈自幼缺乏父子亲情,姜老太太对其一向宽容,“人各有志,不用太着急,又不是那等寒门子弟,非考出个花来不可。皇后一直挂念着你娘俩,皇上也还记着既卿的功劳,等孩子大了,总能谋个前程。”

    张氏心里稍安,却也不能完全释然。即便天家开恩,给宏澈授个荫官,但比起考出来的功名,还是虚了不少。谁都不想自家孩子日后落人一等,况且论出身,宏澈可不比宏轩和淳哥儿差,别倒头来还不如一个庶子。打定主意,回头要好生约束儿子。

    又问崔氏:“三哥最近忙不忙,若有余力,也帮我管管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符婉儿和姜妙慧对视一眼,都为宏澈默哀。

    崔氏淡淡道:“回头我问问老爷。”

    张氏道:“听说宏拓每晚都被三哥叫去考问,夸了好几次,想来是大有希望的。”

    崔氏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根本不清楚姜既明的动向,至于宏拓,和他胞姐妙慧不同,从小养在姨娘身边的,更是漠不关心。

    姜妙慧垂眸喝了口茶,转头和符婉儿说起话。

    “给你两个表哥都准备了什么?”

    院试乃科举之路的入门槛,虽不比乡试会试那般耗时,但全家还是做足了准备。各种笔墨纸砚不用说,其余吃食、衣物等日用,但凡可能用上的,通通装进藤编铜把手的考篮里。姜宏澈不止一次抱怨考篮太重。

    几个姊妹也花了心思添彩头。

    符婉儿道:“上回不是向你讨了几株薄荷吗,我想着现在天气热,考室逼仄,做不出题最易心烦。薄荷素有清新脾肺的功效,阴干捣碎了做成香料,放进丝做的香包里,贴身带着,闻着岂不舒畅。”

    姜妙慧笑道:“倒是实用,也不费事,挑现成的冰丝料子包一包便成了,省下一顿针线功夫。”

    拿扇子拍了拍她脑袋,“你惯会偷懒,就不知……你做了几个?”

    眼神暧昧。

    符婉儿轻啐道:“你管我做几个。”脸颊有些发热。

    姜妙慧低下声道:“看来予珹还是有福的。”

    符婉儿拿荔枝堵她嘴,“就你话多!”

    那边张氏说起一件稀奇事,“前儿书柔还着急忙慌地来问我,院试备考要准备哪些东西。听她那意思,她家淮哥儿真要下场?”

    姜老太太眉毛微扬,“是听她提起过。”

    张氏摇头道:“那孩子未免太任性,一时兴起凑个热闹,倒难为书柔忙上忙下地打点。”

    姜老太太不置可否:“且瞧瞧吧,在我们家读了这么多年书,总该有些长进。”

    张氏道:“能有什么长进?宏澈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跑,玩是头一个紧要,没得把私塾的风气都带歪了。”

    小崔氏对晏三公子的事迹也略有耳闻,“听说前不久皇上有意招他进宫给十二殿下做伴读,他竟直言自己和十二殿下八字不合,恐要折寿,一口回绝了皇上。皇上虽大发雷霆,但也没拿他怎样。到底是勋贵出身,从小出入宫廷,气度见识就非常人可比。就是这习性,确实乖僻邪谬了些,从小荒唐新闻不断,所幸不是什么奸恶之辈,只当笑谈听听罢了。”

    张氏道:“无非有些讨巧之处能糊弄人心,连先生都少于罚他。但论真本事,还得看予珹那孩子,梁夫人给我透过底,梁大人已经在为乡试做打算了,明年不考,后三年肯定要考的。你看他俩总混一起,也不见予珹有何出格之举,所以这人啊,那还得看根儿,根儿不正,单靠皇上的喜爱能走多远?这些年书柔为他收拾的烂摊子,数都数不清,待自己亲生女儿都不见那么操心的。”

    许是替好友不平,言辞有些过激,“害得书柔还不够惨么,前头好好一个哥儿——”生硬地转了话锋,“苦苦支撑硕大一个家,男人孩子却没一个省心的,现在身子都还没养好。”

    对面的符婉儿却听得很窝火,根本不是这样的!

    世人对他总有各种偏见,但他绝非他们想的那样不堪。

    她拳头绷紧,冲动之下,不禁要站起身大声反驳。

    上首的姜老太太一记冷眼及时扫来。

    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自己现在不过是他邻居家的一个亲戚,有什么资格出去替他仗义执言。

    悻悻落回椅子上,妙慧奇怪问:“怎么了?”

    她打哈哈掩饰道:“腿坐麻了,抻一抻。”没敢再往姜老太太那边看。

    “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做了几个香包。”姜妙慧扭她胳膊,不肯放过这个调侃她的机会。

    她咳嗽两声,大义凛然道:“要做当然得做全了,还能厚此薄彼不成。”

    起初听说晏淮那家伙要下场参考,她立刻叫红萝又备了两块冰丝,一个当然是给他的,另一个嘛,以免老太太问起来,好交差的。

    至于晏淮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符婉儿没敢自作多情。他一直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或许是真想凑个热闹吧。

    而她也着实没想到,一个凑热闹的人,最后还真叫大家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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