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下)

    走到半路符婉儿记起来,按年纪,那应是永昌侯府大房行五的幺子没错了。

    也是个骄奢淫逸,混迹勾栏的败类,同他祖父一路货色。从前听过他为争粉头打死人的丑闻,后不知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叫人乱棍打断了腿。就这样还不消停,寻花问柳不断,最后貌似染上什怪病,竟见不得人了,一直躲在家里没了消息。

    想来也没什么好下场,大房仗着爵位肆意挥霍,永昌侯府的老底没几年就被败光。反倒是分出去的二房更善经营,家产日渐丰厚,又勾搭上权贵谋了好前程,眼看大房人丁凋零,这爵位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符婉儿琢磨间到了约定的偏厅,三个表姐坐了有一会儿,正喝茶闲聊,见她走进来。妙宁还埋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符婉儿一边过去一边没好气道:“你个坐享其成的还嫌弃起我这个辛苦跑腿的来了。忒没良心。”坐到她身边,偏过头笑眯眯道:“你刚才没瞧见,妹妹我唇枪舌剑,可狠狠为你们出了一口恶气的,还不快好茶伺候。”

    妙宁眼睛微亮,“当真?”

    其他两人看过来,妙仪嘲笑道:“鬼才信你的,平日叫你逃个课都不敢。弹琴活像外头杀猪的,还不肯放过你那几根可怜的手指头。”

    符婉儿咳嗽两声,“唇枪舌战是可能夸张了点,但我可没由着别人对你们说三道四。”

    妙慧笑了笑,给她递来一杯茶,“还得是我们亲表妹才这样护着我们。”

    符婉儿立刻歪过去往她怀里拱了拱,“四表姐最好了,不像某些人,好心当做驴肝肺。”

    妙仪气笑,伸手拧了她几下才作罢。

    符婉儿喝了半盏茶,将方才正厅里的情景大致说了下。妙宁尤其解气,对华亭县主生出浓浓崇拜之情。

    妙慧帮她理了理碎发,“亏得你小,这样说话还有用,我们要是上去讽刺一番,不定怎么骂我们尖酸无礼呢。”妙仪点头赞同。

    符婉儿叹口气,“就这一两年了,要是能一辈子当个小孩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表情却老气横秋的。

    妙慧被她逗乐,唇边旋出两个小涡涡,美得清甜动人。她眼前一亮,不由细看去。

    她姊妹四个虽是一般打扮,但自己和另两个尚一团孩子气,唯独她抽了条,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

    亭亭玉立,灼灼其华,四人一起出现,大家第一眼看的往往都是她。

    符婉儿暗想,妙慧容貌甚美,身份又不及妙仪更受人敬畏,不怪乎被那好色鬼惦记。

    再要喝口茶,脑中灵光乍现,忽想起一事。

    前世妙慧说亲那段时间,有一回外出险被一登徒子轻薄,不会就是他吧!

    因顾及名声,家里处理得很低调,她只知有这回事,具体是谁却不清楚。好像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吃多了酒发起性儿来,妙慧倒霉碰上。依当时那种情况,但凡女方家里弱势点,少不得忍亏把女儿嫁过去。所幸三舅舅态度强硬,动作干脆,总算没累及她的好姻缘。

    算算时间,那好色鬼不正是之后不久断的腿,三舅舅怕不就是那个大人物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心里惊疑不定,看了眼妙慧,随口道:“出来时还碰见个怪人……”她大概形容了一下那色鬼的举止面貌。

    妙慧斟茶的手微顿,眉头一蹙,果然露出几分厌恶。

    看来不仅惦记上,更是早就缠上了。

    妙仪很不屑道:“永昌侯府大房的五公子石卓磊,浑人一个,你可离他远点。”

    妙宁也道:“他们那一圈人都脏得很,整日捧十二皇子的臭脚。”

    反倒是妙慧很谨慎,垂眸不语,脸色略微发白。

    符婉儿看在眼里,心里一沉。

    这世道对女子的教条约束良多,再聪明的女子于男女之事也容易吃亏。很多时候被欺负到死都不肯主动伸冤,生怕有损清誉。只怕她一昧隐忍,连家里人都不敢倾述,得找机会提醒她才行,也要替她防备着点。

    正想着这事,外头突然一阵吵嚷。往门口看去,打头一个小尖脸的女孩领着四五个同龄女孩闯了进来。

    旁边的妙宁立刻紧绷起来。

    来人道:“嚯,原来是躲这儿来了。你们姜家人不是自诩清高重礼吗,还开了个劳什子私塾,多了不得的样子。怎么教出来的孩子半点不懂规矩,到别人家来做客,连面都不露的。”

    上来就是一顿讽,姜妙仪霍然起身,“石嘉卉,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石嘉卉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平日十分受宠,又上梁不正,故而养成了个自私刁蛮的性格。

    她有自己的人脉,并不惧妙仪的威势,只是有所顾及,没直接顶上。

    转而对妙宁讥笑道:“你还真敢来,今日伴宿,人最多。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哪儿还敢出来见人的。”

    这话直戳妙宁肺管子,她气得发颤,“我为何不敢来!我行得正坐得端,你当谁都是你吗?”

    石嘉卉跟她斗惯了,最知道怎么挑拨她的怒火,捂嘴笑了笑,“你们听听,自家嫂嫂摊上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妹妹,还说什么行得正,正吗?有个词叫同根同源,当心你嫂嫂也干出什么龌龊事,届时自家哥哥头上可不好看。呀,瞧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别是也想学学那些下作手段吧。”

    她身边几个女孩跟着笑起来。

    笑声异常刺耳,以符婉儿的心智都有些压不住火。每回来都要言语挑衅一番,今日大夜,还不肯消停。心想,事不过三,倒也不必客气了。

    妙宁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虽有几分心计成算,但这些天的污言秽语,对她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来说无异于酷刑,心里早承受不住。

    她全身都抖起来,脖子红到眼眶,几乎要冲出去咬人。

    妙仪抢先她一步,直接推了石嘉卉肩膀一把,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姜家家事指手画脚!再多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不想石嘉卉来阴的,慢悠悠歪倒在地,哀哀戚戚地哭道:“了不得,自我祖父被那坏女人害死,我日日伤心欲绝,心力交瘁下也道不能怠慢了客人。好心来作陪,你姐妹几个不领情,还合起伙来欺负人!不亏是皇后的娘家人,真了不起!”

    不仅倒打一耙,还扯上皇后娘娘。

    外戚势大最是忌讳,姜妙仪知道轻重,绝不能绕进去,硬生生止住骂人的冲动,拳头绷紧,忍得十分辛苦。

    偏石嘉卉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附近的仆妇丫环还有一些散客全围到了门口。

    指指点点间,一个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婆子跑进来,扶起石嘉卉,大声道:“姜姑娘,自古孝为先,我们姑娘刚没了祖父,您再怎么也不能欺负一个守孝的孩子吧!”

    “你!”妙仪一阵气结,快忍不住时,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插进来。

    “嘉卉姐姐莫哭了。”

    默默观察了一阵的符婉儿先冲姜妙慧使了个眼色,随后缓步走到石嘉卉身边,掏出手帕假装替她拭泪。

    “再哭妆可要花了。”

    眼神温柔可亲,仿佛真的很关心她的妆容形象。

    但问题是,大丧期间施妆?这合乎孝道?

    众人一时错愕,齐齐朝石嘉卉的脸看去。

    符婉儿上辈子吃过嘴笨的亏,长了记性。

    焉知这吵架也是门极其考验耐力和心细的学问,最要紧的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有自己的逻辑。先出其不意,咬死对方一个漏洞不放,挫一挫气焰,再逐一攻克。

    石嘉卉没想到符婉儿会来这一手,一个只会躲在后面的跟屁虫,从没放在眼里。这会儿突然跳出来,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胡说什么!”她到底心虚,躲开脸道:“这几日气血不足,脸色苍白些罢了。”

    符婉儿微微一笑:“是吗,我瞧姐姐肤色白了不少,还以为涂了什么上好的脂粉呢。”

    不待石嘉卉反驳,姜妙慧道:“闻着倒像是春林坊最近新出的一款脂膏,据说掺了青桔皮油,有股特别的野桔清香。头一批只送去了宫里,市面上极少见。嘉卉妹妹好厉害,侯府忙成这样,还能弄到此等稀罕物。”

    她一向精通此道,很少出错,众人跟着细闻,果然有股桔子甘香,也就信了七八分。

    石嘉卉身边几个女孩本就起疑,这会儿从背后看过去,明显脸和脖子不是一个色儿,顿时不悦,还说是朋友,有好东西竟藏着独享。

    至于孝道,全当笑话,谁不知石老太爷年轻时对子女不善,老了人人惹嫌,不过是石嘉卉拿来发作的借口,她自己暗地也没少骂那老头子。

    符婉儿道:“春林坊乃扬州发家,在本地也是抢手货,以前见堂姐们使,只舍得扣指甲盖儿小点。不过确实极好,抹了能变漂亮,却又像没抹似的。嘉卉姐姐小心呐,这么好的东西,真哭花了多可惜。”

    姜妙宁缓过劲来,立刻搭腔道:“你担心什么,要花也得有眼泪呀,人家干嚎不行?”

    妙仪大肆笑出声。

    符婉儿惊讶地捂了嘴,“啊,或许是姐姐先前哭得太伤心,泪都流干了吧。”

    这下外头看热闹的人也没忍住,本家的不敢笑,散客却是没顾及。

    但石嘉卉也不是一般人,久经沙场,回神淡定一笑,“妹妹说笑,哪儿有什么脂粉,不过是我出门前拿桔皮闻了闻醒神,或许沾了点气味。”

    就是不承认,你奈我何,总不能压着我去洗脸!

    确实不能。符婉儿感叹道:“都要拿桔皮醒神了,可见姐姐辛苦,定是太忙,不然怎么连孝帽都忘记戴了。”

    石嘉卉一愣,旋即笑起来,没刺可挑了就没事找事。

    她是嫌弃孝帽难看没戴,但没规定说必须时时刻刻戴着,到底行动不便,有人还会解下来绑在手臂上,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戴久了有些脏,预备晚些换一块,你有异议?”

    符婉儿轻叹一声:“自然没有异议,我只是想。其实脏不脏不要紧,重要的是心意,老太爷在天之灵,能看见子孙的心意,又岂会在意姐姐够不够得体。”

    言外之意,披麻戴孝是心意,你嫌脏就不戴了,无非不够用心。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但此举只对具备一定道德感的人有用,石小姐显然不在此列,她道:“那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祖父,不用看也明白我的心意,需要你多管闲事?”

    符婉儿点头,“确实,血脉相连,一脉相承。久闻老太爷威名,风光事迹不胜枚举,姐姐作为后人,也深感与有荣焉吧。”

    石老太爷的风光事迹说出来可不好听。石嘉卉沉下脸。

    “所谓虎父无犬子,老太爷生前对子女一定是言传身教。不知姐姐可否学到点皮毛,会不会恨不得化作男儿身,能像你祖父那样大展拳脚?”

    石嘉卉恼羞成怒,“你敢嘲讽我?”扬起手就要甩一巴掌。

    姜妙仪一直盯着她,立刻拦住,“你动我妹妹一根寒毛,我必百倍千倍奉还!”

    虽是叫狠的话,但符婉儿还挺感动。

    而后看向石嘉卉的眼神冷了下去,其实她一直挺恶心一件事。

    老牛吃嫩草的人是石老太爷,沉迷女色而损精耗气的是石老太爷,放任一个老头娶段家小女的是石家人。

    而受尽世人唾弃的却只有段家女,甚至是拐了个弯的姜家。石家倒神隐了,还引以为豪似的,屡次拿这件事恶心人,仿佛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符婉儿盯着石嘉卉道:“你方才口中的坏女人是你名义上的祖母,你知道吗?她是石老太爷生前明媒正娶迎进门的,你说她坏,那你祖父为何要娶进门?既然娶进门了,为何又不放尊重些?你到底是看不起段家,还是不认可老太爷的眼光!”

    “她如今既是你的长辈,又是孀居,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说话这么难听,往小说你缺乏教养,往大说,那便是侯府罔顾礼法孝道了。或者你们做后人的,还想替老太爷休妻不成?”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议论,真算起来石家才是那个最丢脸的。

    石嘉卉如芒在背,也算浅浅体会了一番妙宁近日来的感受。

    妙宁妙仪大感痛快,简直想拍手叫好,同时也很惊讶,自家小表妹还有这等口才的。

    妙慧会心一笑。

    婆子张大嘴,心道,好厉害的丫头。说肯定是说不过了,未免事情闹大,直劝石嘉卉先走。

    但石大小姐的脾气如何肯依?道理是说给大家听的,而她从不讲理。

    连连冷笑,“好,好啊,倒小瞧了你——”

    心里又恨又怒,打定主意要狠狠教训她一顿,闹大就闹大了,看看最后谁脸上无光。

    她家世比符婉儿好太多,双亲具在,还有几个哥哥撑腰。即便闯了祸,去母亲跟前哭一哭什么事都没了。而符婉儿一个孤女,住在姜家表面光鲜,背地里不知怎么摇尾乞怜才能换来一点关注呢。真闹大了,姜家人不会夸她能干,只会怪她在外头出丑惹非议。

    符婉儿心里也清楚,但她丝毫不慌。因为她还有一个优势,她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看石小姐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那就送佛送到西吧,给她个惊喜,一定叫她日后见了自己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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