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下)

    “瞧你,本意是带你出来散心的,一个劲地掉金豆算怎么回事,即便你不收我钱,我也舍不得买呀。”

    “好了,都哭得喘不上气了,回头又急出病气。”

    “再哭下去,旁人不定想我怎么欺负你呢。你那两个妈妈看我的眼神怪吓人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女孩脸上滚滚而下,晏淮端着帕子去接还不够她打湿的。宛如开了闸的洪水,他越是哄她哭得越是凶,最后嚎啕不止,俨然成了个泪人儿。

    边哭还边打哭嗝,眉眼鼻尖红茸茸一团,嘴里又一抽一抽地不知念叨些什么。

    晏淮贴耳听了听,才听清她在说,“救命,我停不下来了!呜呜呜……”顿时又心疼又好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顺气。

    符婉儿渐渐缓过来,才觉丢了大脸,刚才那几声大响嗝,肯定被他听去了,还要不要人活了!脸木木的,心里却扭股糖似的,恨不得一头栽死。

    晏淮知道她羞,憋声笑了笑。

    符婉儿如有针扎,弹起来捂他嘴,“你敢把这事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他笑得更大声,热气直喷她手心,不等她发飙一把扣住她的粉拳头。“不闹你了,还有什么想玩的赶紧,到点你们老太太可要派人抓你们回去了。”

    符婉儿一听有理,也就不提了。

    两人步行回正街,两个妈妈被打发到后面牵马。

    说来也怪,这马在晏淮手里百依百顺,到了她们那儿就各种不依教,走走停停,被迫落下老远。想来又是他晏三公子的鬼伎俩。

    符婉儿看什么都新鲜,有晏淮在身边胆子也大起来,戴上先前买的狐狸面具,不计甚舞刀弄枪的、说书弄影的、吆喝卖货的……总要上去探头探脑凑个热闹。假毛耳朵一抖一抖,还真有几分那初得人形,误入凡尘的小精怪模样。

    不过没跑多久就喊热,晏淮让她解了斗篷,放到自己臂弯里挂着,慢悠悠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牵制她,也能确保她始终在自己的安全视线范围之内。

    这会儿她又跑前去买糖人,眼巴巴守在老师傅的炉子前,拿到手后却不着急吃,先笑眯眯地跑回来跟他显摆,等后面终于逛累了才肯老实待在他身边。

    随着人流走到一处巷子,本算宽敞,人多摊贩多就堵塞起来,前头人流滞缓,加上左右乱窜的,符婉儿连被撞好几下,晏淮拉她到身前护着。

    他们默默跟在人群里前行,四面八方皆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混乱嘈杂,但符婉儿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安宁。

    她不由回头看了晏淮一眼,不料跟他撞了个眼对眼。

    那一刻说不清怎的,脑子一热,垂手径直抓向他的手掌,到底羞赧,只揪住了几根手指。

    不待晏淮发问,她理直气壮道:“人这么多,你不把我看紧点,弄丢我了怎么办?”

    “也是,你这样的小迷糊虫最好拐。”晏淮直接反手牵住了她,声音几分慵懒,轻轻响在耳边,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亲昵。

    符婉儿不住翘起了嘴角。

    寒冬尚浓,两人的手起初都有些凉,碰到一起不知是从谁开始热的,很快捂出了汗。等人群散了,符婉儿说想去放花灯,晏淮拉着人到河边才松开手。

    “小公子小娘子!看看我家的花灯,满京城找不出比我家更入时更漂亮的,价钱也公道,只稍三十文钱一盏!”

    他们刚走到岸边摊贩们便争相吆喝起来,晏淮让符婉儿去选。她看什么都觉得好,不免纠结,摊贩们见是个小姑娘料定脸皮薄,越发热情,更有甚者拿起花灯就往她怀里强塞,她一时招架不住。

    晏淮很快看不下去,上前提溜开符婉儿,悍戾冷冽道:“摊子不想要了我马上叫人来砸,还想要的,就给我守规矩点!”

    做生意的人最会看人下菜,摊贩们一看他的穿衣相貌、举止气势便知是个不好惹的,当即打嘴告起罪来。

    符婉儿现在心情太好,根本没把他们的无礼放在心上,拉了拉晏淮的袖子让他收着点。

    晏淮瞪了她一眼,“要几盏?”

    符婉儿知道这是要帮她挑的意思了,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多买几盏吧,估摸要个……”她还在掰着手指头盘算,那听话听半截的家伙已经大手一挥把两家摊子的花灯包圆了。

    摊贩反应极快,故意大喝一声,“公子大气!您预备去哪儿放?小的这就给您搬过去!”又立马点头哈腰地伸手做出一个“劳累公子掏钱”的动作。

    晏淮这种公子哥儿自来是赏钱赏顺手了的,银子大方一抛,就指了个看着人不多的浮桥,符婉儿想阻止都来不及。

    “放吧。”晏淮显然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到了浮桥边只站在一旁抱胸看着。

    符婉儿呆呆望着脚边堆成山的花灯,一时无语凝噎,好好的风俗雅乐,生生变成了体力活。

    玉笋般纤长白腻的手指托起花灯底座,另一只手拢着袖口,垂腰将花灯轻轻置于河面,带起一圈一圈的波纹,落下晃晃灯影,一盏盏飘走,指尖也不可避免地沾了点水,皎皎月色下更显粉润。

    晏淮垂眸尽收眼底,忽觉这事也不是全然无趣儿。

    但符婉儿已经不觉得有趣了,甚至有些可气!她苦哈哈地放了至少半炷香时间,花灯尚有半数,腰也酸了腿也麻了,越想越气,小脸鼓成个胖河豚瞪向晏淮。

    他倒也识相,自觉蹲了过去一起放,谁知动作太快,前面的还没飘远后面的就涌了上来,最后堵成一片。在符婉儿熊熊怒视下,他折了根树杈回来,企图拨动中间堵住的花灯,结果碰一个倒一个。

    她怒目而视,“你把我许的愿望全打翻了!”

    他掩饰地咳嗽两声,张口就开始胡诌,“谁说一定要把花灯放走才算许愿!你以为这些东西最后去了哪儿,街道司早派了人在下面等着捞,只怕把河道堵住。沉到河里才好呢,河神第一个看见你的愿望。”

    符婉儿没好气,“河神要是个瞎子呢!”

    晏淮想也不想道:“那这神也没什么了不起,换个人不也一样?这样,你对着我重新许,以后我保佑你,什么愿望都照样给你实现了!”

    符婉儿被他大言不惭逗乐了,“好呀,那你听着!我刚求了神明保佑我外祖母身体安康,舅舅们仕途顺遂,舅母们红颜永驻,表姐表哥们学业有成……”她几乎把身边所有人都念了一遍,“还有,保佑我自个儿日后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你可都能实现?”

    晏淮越听越不对劲,“好个没良心的,人在眼前都不知道提一嘴。”他扯了扯她面具上的假耳,“我呢?被你许哪儿去了!”

    符婉儿笑个不止:“放了那么多谁还记得,照你说的,自个儿跳下去问河神吧!”

    她看向河面那些已经飘得很远的花灯,唇边笑意悠长。

    -

    梁琮不禁想,或许自己和自己那位小未婚妻多少还是有些缘分的,只是这缘分总来得不合时宜,也总掺和了太多人和事。

    从二楼窗户望出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河岸浮桥上放花灯的两人。他静静看了有一阵,看着他俩一起把剩下的花灯放完,泽之又不知说了什么逗她,她又笑又恼,总不过两三句就被哄好了。

    泽之一向机警,很快察觉到什么,目光笔直地朝他射来,两人遥遥相望一眼,虽看不清脸,但都互相了然了对方的身份。

    “予珹。”

    他蓦地回神,转头一张美丽又虚弱的笑脸映入眼帘,心里没由来一股锥心之痛。

    -

    “怎么了?”符婉儿见晏淮突然站着不动,奇怪道。

    晏淮罕见露出几分犹豫,但终究没有瞒她,抬手指了下,“那是予珹。”

    符婉儿心里一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身后一家临岸酒楼的二楼看见了梁琮。他坐在小阁间的窗边,对面还坐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位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点距离,恐怕他早看见他们了。

    晏淮看着明显紧绷起来的符婉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在意。

    “要我陪你打上去吗?予珹这家伙,确实有些不吃里爬外亲疏不分了。”淡淡说完,又去看符婉儿的反应,其实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想从中看出什么。

    符婉儿气结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们先走吧,省的碰上了又是一顿吵。”

    晏淮脱口而出:“你就这么在意?”符婉儿满头雾水,晏淮又道:“从来只有别人躲我的份,没有我躲别人的,有我在怕什么,他还敢欺负你?”

    符婉儿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哪根神经搭错了!

    “谁说我躲他了!我只是懒得跟他吵!”

    晏淮更确信几分,莫名不舒服,“还说没躲,人尚没见到就知道要吵了,说明心里早在意上了,所以才要躲。”

    符婉儿拳头捏得邦硬,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要跟他吵我不知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俩就该吵了!”

    就在他们争论“躲与不躲”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衣着不俗的小厮出了酒楼径直朝他们走来,晏淮率先发现来了人,见是梁琮的贴身小厮墨闻,扯了扯嘴角把脸板得极臭。

    “符姑娘,晏小公子。”墨闻带了点和他主子一样老成持重,见面先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看向符婉儿,“我们公子请符姑娘上去一趟。”

    符婉儿着实没想到梁琮会来这一出,怎么,幽会相好的还要请未婚妻前去观礼才够刺激?

    墨闻解释了一句,“赵姑娘也在,她遇到点麻烦想请姑娘帮个忙。”

    符婉儿心头微动,“什么忙?”

    墨闻只道:“姑娘上去就知道了。”

    符婉儿想了想,赵渥丹和梁琮都不是好戏弄人的人,估计是真出了什么事,毕竟还要在一起读书,不好太不近人情。而且……晏淮方才那番话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几分恼羞成怒在。

    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释怀,那么快就能彻底放下。

    “我去一趟。”她答应下来。

    她不是胆小鬼,不需要躲着任何人。

    晏淮道:“既如此,你带路吧。”

    墨闻面露为难,“公子只叫了符姑娘一个人上去。”

    晏淮笑了,“墨闻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耳背,主子的吩咐都听不清了。我和你主子是什么关系,他会忘了我?”慢慢收起笑,“不可能的,你再好好想想。”

    墨闻也是长久和这位爷打交道的人,岂能感受不到那话里逼人的寒气,苦笑一声,只得默认了他的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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