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中)

    “碰见好玩的新鲜事了,可要记得回来告诉我,有好东西也不许忘了我。”妙慧站在符婉儿面前替她整理衣领,又捏了捏她的鼻尖,“听见没!”

    符婉儿举手保证,“自然不敢忘了妙慧表姐!”

    那边陈全家的递来一大一小两只绒布包,斜跨到肩上,又罩上一件暗青哆罗呢狐皮里斗篷,备了一顶短纱帷帽。

    妙慧陪着走出来安居,门外已有人候着,她艳羡不已,“还是你生对了时候。”

    家里前两年就陆续在给她相看人家,今年正式到了说亲的年纪,肯定不许她出门的。

    符婉儿也替她可惜,不过……她俏皮一笑,“这有什么,表姐这般人才,还愁日后没人带出去看灯会吗?”

    妙慧脸颊飞红,嗔怪道:“牙尖儿的小妮子,我立马去回了老太太,看你还出不出的去!”

    符婉儿不敢再调戏,告饶两声,到门前待要分别。

    “婉丫头,若……有人瞎打听我的事,你再不要理的。”妙慧说完又自嘲,“罢了,全当我没说过,谁整天没事会惦记着我呢。”

    “谁说没有!你符表妹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惦记着表姐的。”符婉儿打趣完又拍胸脯道:“也请表姐放心,若有那档子好事者以为我单纯好骗,想从我这儿撬走表姐任何一丝消息,我一概一棍子打回去!”

    妙慧忍俊不禁,目送符婉儿离开,原地站了会儿又才动身回沁静堂。

    符婉儿到侧门与众人汇合,安静低调地出了门。三个女孩共乘一辆马车,两个男孩则骑马快她们一步。

    他们今日打扮皆以轻便御寒为主,身上不见过多饰品,除了骨子里透出来的华贵气度,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无异。

    符婉儿扎了两个圆圆的小鬏包,插上一对儿细珍珠作蕊的珠花,摇晃时光泽闪动,见之可爱,谁来都要上手揪两下过瘾。

    到了街上,女孩们按捺不住激动,纷纷掀开帘子往外瞄,顿时被那灯火映天、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惊叹住了。

    尤其是符婉儿,她平生第一次在外面见到这么多人。

    众人迫不及待地下了马下了车,这时候就显出姜老太太的先见之明了。

    年轻人当然不想受约束,但老太太派出来的人都不是平日近身的丫鬟婆子,只听老太太的吩咐,任他们怎么驱赶都不肯走远,亦步亦趋地护在姑娘公子们身边。

    “好没意思,这衙门巡查的人十步一岗,随便喊一声就有人来,还怕我们被花子拐去了不成。”妙仪不免嘀咕,很快又被街边的新鲜玩意吸引,抛开脑后。

    期间也碰见了几位相识的世家小姐,互相打过招呼问候近况,倒给妙宁带来了一桩回味无穷的乐事。

    数月前永昌侯府石家大房快速下葬了一位庶女,对外宣称是病逝,但庶女的舅家始终不肯相信,偷偷挖开外甥女的坟墓,尸首竟不见踪影!知道石家耍诈,暗中蛰伏调查数月,才得知外甥女早被石家人□□至死,不知被扔去了哪个乱葬岗。当即带着人证物证上门大闹,石家抵死不认,沸沸扬扬闹到现在都还没个定论。

    今日元宵,那舅家又去石家围追堵截,石家大小姐本来约了朋友出门赏灯,有人眼尖发现了她的马车,冲上去一阵喊打喊杀,她差点被人掳走,唬的连忙躲回了家。

    妙宁笑得前仆后仰,“一命抵一命,就该把她掳走发卖了!”

    倒是妙仪皱了下眉,“闹事者里鱼龙混杂,各有各的主意,早不是讨个说法那么简单的了。石家也是,该赔钱的赔钱,该认错的认错,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大家议论两句后也就散了。

    姜宏澈爱凑热闹,远远看见河边一排五彩灯笼,聚了不少文人雅客正在猜灯谜,时不时有喝彩锣响,忙招呼大家过去。符婉儿无意当众暴露自己的学问水准,推辞不去,只在附近的摊贩前闲逛。

    偶然逛到一整架子彩绘面具,来了兴趣,仰头挑选起来。商贩看她戴着帷帽,身后还跟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倒不敢出声打搅。

    周边人声吵嚷,远处还有烟花爆竹炸响,两匹马沿街而来,停在了她身后,她一时不觉。

    兀自纠结了会儿,选中了一对半面狐狸面具,大小各一只,都别具特色的镶了毛茸茸的假耳,正要伸手去取。

    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从她肩上越过,挑走了旁边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大面。

    “我倒觉得这副更好些。”

    声音闷在面具后,带了几分低沉的笑意。

    符婉儿转过头,只见黑马之上一少年,手举鬼面挡在脸前,弯腰向她探身而来,“怕不怕?”

    符婉儿不住兔子般蹦了两下,撩开帽帘,大喊道:“晏淮!”笑弯了眼。

    晏淮拿面具敲她脑袋,“没大没小!”又把面具放到她脸前比了比,可惜道:“大了点。”

    符婉儿立马转身指了指,“谁要这丑东西,我喜欢那个,你给我买。”

    “你自来对我是不客气的。”他眉眼含笑地说道,身后一片流光溢彩,映得人面桃花,不似从凡间而来,符婉儿不由看呆。

    他翻下马掏银子,并自己手里的一起买了,符婉儿喜滋滋地接过面具抱在怀里。

    还在马上的都子濯终于忍不下去了,“合着我就这么不起眼,符妹妹你好偏的心呐。”

    符婉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们马儿头上的当卢和胸前的银花,乃至马鞍都不同寻常,带有军营特殊的花纹和字样,难怪能在今天当街纵马。

    她冲都子濯笑了笑,“岂敢无视世子爷,我是在想世子爷适合什么面具,您也挑挑,有喜欢的我请客,”指向晏淮道:“他给钱!”

    都子濯大笑两声,没再刁难她,看她一身打扮,“方才远远瞧着泽之非说是你,我还不信,结果真是你。帽子罩着,穿着又这般拙朴,我是没认出来,就属他的狗眼睛灵光。”

    晏淮笑骂,“我看你的狗嘴才是又痒了。”

    都子濯往河边虚眼看了会儿,扬了扬下巴,“那是你表哥表姐?张牙舞爪的倒像是宏澈。”

    符婉儿回头看了下,确实是。

    都子濯复看向符婉儿,“瞧,你四表姐没来,又没人陪你了。”听着像是笑话她,符婉儿说:“四表姐身子不舒服,外祖母不许她出来。”

    “是么。”他低吟一声又淡淡一笑,转头问晏淮,“我约了陈家、封家、宋家几个去春——”他含糊了下,“一起吃酒听曲儿,走不走。”

    符婉儿耳朵很尖,直觉他们不会去什么好地方,目光立马射向晏淮。

    晏淮摇头,“我有其他安排了。”

    符婉儿暗自琢磨他还能有什么安排。

    都子濯很快离开,晏淮转头看向符婉儿,“走吧。”

    符婉儿傻了下,“去哪儿?”

    “你别多问,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符婉儿先是高兴,原来他说的安排是和我一起,随后又为难起来。扫了眼边上两个妈妈,叹了口气,“不行。”

    晏淮眯起眼:“难不成你还约了别人?我记得予珹今日要随梁伯父赴宴,想必没空陪你吧。”

    符婉儿窒了下,“你胡扯什么!总之别来招我,我不敢跟你去了。”

    晏淮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符婉儿隐晦说道:“外祖母训我了,因为上回那事。”

    晏淮哦了声,眉头一挑已然有几分不高兴,“所以你这是要躲着我的意思了。”

    “没有!”符婉儿矢口否认,“不过暂且避一避风头,总要等外祖母气消了。”

    不知怎的,往日她追着自己跑还嫌麻烦,现在看她开始躲自己,又抓肝挠心地不爽。他盯着她,“我再问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符婉儿小脸皱成一团,再三犹豫,还是抿唇摇了摇头。

    晏淮冷哼一声,“你可别后悔。”转身翻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符婉儿看他气得不行,自己也急得不行,不由追了几步。奈何他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气馁地耷拉下肩膀,低头看着怀里的面具,眼眶不禁一湿。

    两个妈妈还劝她,“符姑娘何必搭理他,他素来桀骜不驯,离远点也好,没得怄气伤心。”

    她们到底是好意,符婉儿也不便反驳,整理整理情绪,想着不如去看表姐们猜灯谜算了。

    不料没走多远,马蹄去而复返,晏淮带着一阵风跳下马,拦在符婉儿面前。

    他道:“小爷我几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了,你说不去就不去?今儿你还就必须跟我走了!”

    两个妈妈立刻护住符婉儿,警惕道:“好歹也是一起读过书的,晏三公子岂能这么欺负符姑娘,不怕家中长辈知道吗?”

    晏淮看向符婉儿磨牙笑道:“你再不过来,我就找人把这两个老婆子的胳膊卸了。”

    妈妈们不禁打了个寒战。

    符婉儿看他赌气的样子,倍感无奈,心里也有些后悔,想了想道:“我跟你去就是了,但这两位妈妈也得跟着我们一起。”

    晏淮这时倒好说话起来,“你若不觉得烦随你,上马吧。”

    符婉儿连连摆手,“骑马?我可不敢!”

    “那地方远得很,这条街的另一头,你本就走的慢要走到何时?到时候喊脚疼,我可不背你。”看她实在怕得很,柔和语气,“我替你牵着,它不敢颠你。”

    晏淮又耐心劝了两句,符婉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马。如晏淮所说,这马性格温顺,行步稳健,渐渐放下心,只嘱咐晏淮一定要把马牵牢了。

    她这么一说晏淮更想吓她,忽见她眼角泛红,心知方才定是气哭过了,心下后悔,温言软语道:“我方才情急,口气重了些,你别生我气。”

    符婉儿早就不气了,哼道:“横竖一年到头总要气我个七八百回,也不差这一次了。”

    “你等会儿就会高兴了。”晏淮卖起关子。

    一行人不快不慢地往前走,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也不算突兀。各色摊食,各种舞狮、踩高跷、喷火的杂耍引来阵阵喝彩,还有那市井小儿坐在父亲肩头欢快挥手,母亲依偎在旁,一家子其乐融融。

    符婉儿看得心头一黯。

    “你这包里装的是什么?”晏淮好奇问。

    符婉儿依次解释,“陈全家的担心我饿,给我装了些糕点零嘴,这边是花露,解渴的。”

    “外头这么多吃的,何苦巴巴自己带。”

    “外头的不干净!”

    晏淮扬唇一笑,“我们的小婉儿果真是个乖孩子呢。”

    符婉儿脸上一热,扭头不睬他了。

    晏淮又哄她道:“好妹妹,我走了这会儿路才真是有点饿了,给我吃一口,就一小口。”

    符婉儿心头微漾,便软软地听话了,打开小包拿出一块糕点递过去。晏淮牵着马不方便,干脆就着她的手咬了下去,他总忍不住逗她,故意咬了一大口,大半块都没了。

    柔软的唇瓣不经意蹭过手指,指尖还感受到了一点湿润。

    符婉儿烫手般收回手,“饿死鬼投胎,都给你!”还想他是不是真饿了,“还要么,我再给你拿两块。”

    晏淮笑了,“罢了,不好吃。”

    符婉儿瞪他,“那你快给我吐出来!”

    两人打闹说笑不止,后面两个妈妈惊奇不已。素闻晏三公子是个不服管教的凶神,打架作恶屡见不鲜,连带五公子六公子都犯了不少错,还不乏有打死人的传闻。

    怎么符姑娘这样柔弱的小姑娘,竟一点都不怕。

    说快也快,不留意间就到了晏淮说的地方,一大块空地,外围一圈有城卫举着火把值守,再无他人。

    晏淮扶符婉儿下马,“过会儿这里有耍龙灯,打梨花的,我猜你会喜欢。”

    符婉儿眼睛一亮,她只听别人说过,据说比烟花还好看,身临其中,炫美至极。

    又奇怪周遭冷清,“这样热闹的事大家都不知道么?”

    晏淮道:“此处专供公主殿下欣赏,以免拥挤,不许其他人踏足,我嘛,自然是有门路的。”

    符婉儿更奇怪了,“那殿下呢?”

    晏淮冲对面的城卫挥了挥手,城卫立刻回头吹了声哨子,很快,十几个大汉举着两条长长的龙灯跑入场。

    “我叫她别来。”晏淮侧头看着符婉儿,“留给你一个人看。”

    符婉儿彻底惊呆,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难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晏淮笑而不语,扭转她的脑袋,替她摘了帷帽,“看了再说。”

    金光灿烂的铁梨花在城墙二楼从空中打下来,刺啦啦一闪而过,星星点点地出现又消失,威武又灵动的灯龙在其间遨游穿梭,仿佛置身于无上星河之境。

    符婉儿看得说不出话,良久才感叹,“真美。”

    旁边的晏淮嗯了一声。

    符婉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到高兴处,忍不住拉着晏淮的胳膊跳起来拍手欢呼。两妈妈也早看迷了,没空想什么规矩礼教。

    倒是晏淮怕她眼睛看久了不好,后半程拉她离远了些,坐下歇息。

    符婉儿慢慢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向晏淮道:“是你让公主假露出府逛元宵夜市之意,又设计驸马爷去求圣上。”

    晏淮手痒揪了下她的小发包,“不然你以为名正言顺地把你弄出来是那么容易的?至于纯茵,就当还我们人情了。”

    符婉儿叹为观止,结巴道:“可你这……这也太夸张了!”

    居然演戏演到了皇上皇后那里!可谓动用全城之力。

    晏淮不以为然,“最麻烦的还是说服我娘去姜家劝姜老太太。不让你出门的法子太多了,身子不适、有事耽搁、黄道不吉……我总得想个周全的。”

    符婉儿咬了咬唇,轻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答应过你不是么。”

    符婉儿这才想起,去年她好像是提过一嘴,她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心里又惊又喜,荡漾出阵阵涟漪,又缱绻软成一片,眼眶汇聚起湿气,变成豆子大的泪花。

    从没有人为她这样花过心思。

    或许曾经有的,但她一直忽视了。

    “怎么还哭了……”晏淮手忙脚忙,用袖子去擦她的泪水。

    火花照耀了女孩柔美的侧脸,他不防被扑了个满怀。

    力道带着他一起后仰了下,他下意识接住人。

    随后才感受到带着馨香的身体竟出奇的柔软,又如此纤细,好似随便一握就能尽手掌握,娇嫩的脸颊轻轻在他耳边摩挲。他脑海里一阵兵荒马乱。

    女孩哽咽道:“谢谢你,泽之,我真的很开心。”

    正要推的动作一松,手抚着她后脑的头发,慢慢变成了轻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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