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

    韩凤尧,符婉儿心头默念,上次在公主府后山与这人意外打了一回交道,起初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回去一打听,竟然就是武安侯之子本尊,大吃一惊后也就不奇怪会在后山遇见了。

    她掂量这人以后也是个搅弄风云的大人物,现在他主动找上门,也不像来找麻烦的样子,即便有点过节,倒不好太摆冷脸。

    便站的老远欠了欠身,“韩公子找我何事?”

    堵在她每天的必经之路上,总不能是偶遇。

    韩凤尧体贴地站在原地没动,就隔着能听清楚话的距离抬手作揖道:“上次在公主府多有冒犯,我一直于心不安,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向姑娘正式赔礼道歉,还望姑娘不要嫌我唐突。”

    好矛盾的话,既知道自己唐突又何来正式一说?

    符婉儿想了想道:“我只当那日韩公子是醉酒认错了人,闹了个小误会,不曾往心里去。只要韩公子能守口如瓶,别耽误我姐姐的名声,我便感激不尽了。”

    虽然白遭了一回调戏,但她现在不愿意得罪他,所以态度很客气。

    韩凤尧看在眼里,倒有些意外,“符姑娘放心,乱说话对我也没有好处。”

    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行事越是谨慎,他不可能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拿那点小事去得罪三家人。

    符婉儿微微一笑,“我深知韩公子当是顾全大局之人。”

    韩凤尧哑然,这是打算客套到底了?脑中却不由闪过那日她张牙舞爪装凶的模样,一丝遗憾转念即逝,随后敛神道:“符姑娘不计较,我却不能毫无表示。”

    顿了下,“今日贸然前来,其实是想给符姑娘递个消息,符姑娘听后如何行事全凭自己拿主意,我这儿出口即止,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符婉儿眉头轻拢,既奇怪于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互通关联的消息,又直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韩凤尧试探着上前迈了两步,见符婉儿并无戒备之色,又才走到她身边低语道:“永昌侯府大房一支已是穷途末路,眼看爵位不保,上下作鸟兽散乱成一团。这种时候姜四姑娘再与石卓磊私下接触,当心狗急跳墙要吃亏。”

    几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在耳边,符婉儿瞬间想到很多,脸色几经变幻,最后逼视韩凤尧,“我不管你是如何得来的消息,你真能保证就此止口?”

    她没有追问消息的真实性,想来堂堂雅虎君子不会闲得拿这种事来逗她一个小姑娘。

    韩凤尧道:“我与石卓磊素无交集,只是偶然发现他对姜四姑娘纠缠不休,而姜四姑娘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也选择了忍受。我不是好管闲事之徒,若非为了补偿符姑娘这事我只会烂在心里,此后种种更不可能在意。”

    符婉儿默默听完,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韩公子提醒。”

    这便是承了他的情了,韩凤尧笑而不语。

    符婉儿极有眼色道:“这份补偿于我于姜家都不算轻,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韩公子尽管提。”

    韩凤尧也不绕圈子,“我确有一件小事想请符姑娘帮忙。这次冬狩家父对我寄予厚望,我自己也是日夜苦练以求为父争光,奈何——”他苦笑了下,“晏淮兄似乎对我误会颇深,我们明明同属一营,却屡次为了抢夺猎物大打出手,以至营内气氛紧张。我知道晏兄并非那等好大喜功的恶人,只因上次的事想替符姑娘出气才这般针对我。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符姑娘既然已经谅解我,可否也劝一劝晏兄就此收手?毕竟符姑娘自己的事理应自己做主,他没问过符姑娘的意思就胡乱插手也不太妥当。”

    原来如此,符婉儿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晏淮那边我去说,不会让他再给韩公子找麻烦。”

    韩凤尧微叹,“符姑娘通情达理,韩某此身明了,哪怕晏兄事后怪我背地里拨弄是非,我问心无愧矣。”

    符婉儿道:“这事原与他不相干,我自有说法,怪不到韩公子头上。”

    韩凤尧笑了笑再次谢过,正要告辞,又被符婉儿叫住。

    符婉儿含了几分试探,“渥丹姐姐先前在姜家读书时我曾听她提起过韩公子,你们是朋友?”

    韩凤尧几分诧异,“她说我们是朋友?”

    符婉儿笑道:“未曾,我只是猜测,毕竟渥丹姐姐才名在外,人缘极佳,也当得起韩公子的朋友。”

    韩凤尧目光落在她脸上,突然想起她和赵渥丹之间还夹着一个梁琮,心头微哂,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我欠她一个人情,后来还她一个人情,仅此而已,算不上朋友。”

    符婉儿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一时思绪万千。

    武安侯不同于恩眷深厚的世袭侯爵,实乃武安侯本人早年在边疆一步步拼杀出来的战功爵位,近几年受召回京,算是朝廷新贵。作为武安侯的嫡子,韩凤尧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他在京城有着自己的圈子和威望,对同为公侯后人的晏淮、都子濯之流避君三舍,对姜、梁两个鼎盛的文臣之家也敬而远之。

    看得出,他是一个极有傲骨和抱负的人。

    所以才不甘沦为陪衬。

    同时也是一个值得争取的人。

    符婉儿前世只听过他的名,相互并不认识,但她知道韩凤尧是赵渥丹沦落皇宫后最大的底牌之一,也是赵渥丹后来东山再起翻身成主的重要依仗。更知道他的立场其实倾向于中立,从未完全受控于谁。

    她还记得前世有一回撞见梁琮和府上的幕僚商讨政务,说是韩凤尧与梁琮政见不合,正带着一众官员弹劾梁琮,便知这人或可一交。

    即便她不确定这辈子还会不会再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有个防备总归没错。这次误打误撞和韩凤尧结识,也是场机缘,不说深交,起码先留个日后可供来往的余地。

    但眼下符婉儿顾不上想更多,火急火燎地回到营地,直接冲进了姜妙慧的帐篷。

    正在梳妆的妙慧一脸莫名其妙地从镜子里看向她,“方才妙仪还在找你,又去芦苇荡那边了?”

    符婉儿按兵不动,默默观察,“嗯,随便走走。”

    妙慧对着镜子细细描眉,闻言一笑,“在家最赖窝的人,出来了却最坐不住。”

    符婉儿走到她身边,“表姐怎么突然打扮起来?”

    妙慧红了脸不说话,一旁服侍的小宫女笑道:“符姑娘忘了?妙慧姑娘今日可是要相看郎君的。”

    符婉儿记起来,是了,外祖母早早替妙慧安排过,趁这次冬狩无男女大防,让两个小的见一面摸摸脾性,免得到时候真蒙头嫁过去。

    她拿起妆匣里的珠钗递给妙慧,“这支好看。”

    妙慧抚了抚脸庞,摇头,“这样就够了。”

    戚家古朴守旧以无华为美,更看重女子的德行修养,过度修饰恐引人反感,她今日只略施粉黛,发髻服饰一律从简。

    符婉儿笑了笑,“表姐绝色之姿,即便是素着一张脸去,也定叫姐夫倾心。”

    心头略安,还知道迎合夫家的喜好,看来理智尚存没打算悔婚。她决定先静观其变。

    妙慧如约去见了戚家二公子戚昀,直至傍晚方归,妙仪妙宁立刻围上去盘问,妙慧脸颊绯红的点了点头,说明是满意的。符婉儿始终没有看出异常,几乎要怀疑韩凤尧骗她,结果到了夜里寂静无声的时候,还是叫她逮到了偷溜出帐篷的妙慧。

    只见妙慧提了盏小灯笼,披着宽大的斗篷,换了发髻,从背影几乎认不出来。

    但符婉儿瞧得真切,她头上那支漂亮的珠钗还是自己选的!可恶,石卓磊那头猪也配?

    符婉儿连忙跟上去,若直接堵门妙慧不定认账,尾随到一片隐秘的林子才故意弄出点动静。

    妙慧很警觉,立刻停下脚回头看。

    符婉儿从石头后走出来,“夜里恐有野兽出没,不安全,表姐还是跟我回去吧。”

    她没把话挑明,想给彼此留点颜面。

    谁知妙慧神情一变,“表妹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也不管符婉儿是怎么发现的,竟是非去不可的架势。

    符婉儿眉头紧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白天才见过戚家人!”

    妙慧冷笑,“表妹又在做什么?明明早就和梁琮定下了婚约,怎么还和晏淮不清不楚的,你真当我们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符婉儿心头一寒,“你威胁我?”

    妙慧别过头,“别逼我。”

    沉默片刻。

    “那你尽管威胁好了!”符婉儿冷笑一声,姊妹俩一个赛一个的固执,“我绝不会放你去见那个混蛋!你敢去,我就敢嚷!”

    妙慧神情复杂,深吸几口气,下定某种决心般走到符婉儿面前。

    “表妹来这三年我自认为也算了解你的脾气,事事有分寸,步步知进退,你能追我到这儿来说明是真的担心我。我知道表妹是个好的,方才急糊涂说了浑话,还望表妹别往心里去。”

    符婉儿打断:“来软的也没用。”

    妙慧苦涩摇头,不堪地闭了闭眼,“石卓磊手上有我的把柄,我必须稳住他,至少在我出嫁前,决不能让他把那件事捅到家里去。”

    符婉儿也猜到是这个原因,正犹豫该不该问下去,妙慧率先开口,“你可知道我生母顾氏。”

    符婉儿神情一凛。

    “她身份不干净,死的也不明不白,父亲恨极了她,牌位、墓地什么都没有。”妙慧目光幽幽,“可她到底是我生母,会避开母亲偷偷来看我,会像母亲给妙仪亲手做羹汤一样给我做,还会在我受委屈的时候唱曲儿安慰我,她的声音、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我知道母亲待我也很好,可那不一样。”

    符婉儿听着心酸,不住握住她的手,她回以笑容,眼眶却落下泪。

    “全家没人记得她,宏拓男孩心性只怕也早忘了,但我记得!我找了件她的旧衣在城外立了块碑,只想留个念想,可恨时运不济,没去几次就被石卓磊撞个正着。我当时慌了神没掩饰好,即便他不知内情也看得出我干了件不光彩的事。”

    符婉儿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是这个就能拿捏表姐?”

    妙慧拭去眼泪,木然道:“还有个守墓人,是我以前的奶娘。当初顾氏暴露,她也被查出了问题,我一时心软,想办法从人牙子手里把她救了出来。原本一直将养在城外结果落到了石卓磊手里。”

    符婉儿心惊,“表姐你糊涂……”私自立碑尚算情有可原,但救助一个细作,说难听点就是背叛!

    妙慧颓然自嘲,“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事已然成了我的死穴,唯有哄着石卓磊。”

    符婉儿紧张道:“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妙慧露出几分憎恶,“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真惹急了我,我不会让他好过,一直拿这事吊着我,我兴许还能给他几个好脸色。”

    符婉儿想起韩凤尧的提醒,“不行,你不能再见他!前不久现任永昌侯染指继母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你也是知道的,妙宁恨不得啐死他们一家!眼看皇上也要降旨处罚,石家大房岌岌可危,那家伙日子不好过,难保不会把火撒到你头上!万一他脑子一热,你不就危险了!”

    “我只能拖!”妙慧却魔怔了似的,频频摇头,“若叫父亲知道我做的这些事,还会认我这个女儿吗?祖母和母亲又会怎么想,姜家恐怕再无我的容身之地!我是待嫁女,还没出阁就遭了娘家厌弃,以后又如何在夫家立足?”

    她喃喃自语,“我宁愿承受那些污言秽语也不愿父亲恨我!更不想牵连宏拓!”

    看着她这般模样,符婉儿终于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她不信任她的家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把自己看得太轻,认为自己和生母一样不会被原谅,一股脑钻进了死胡同。

    怪不得,怪不得秦嬷嬷说她们两个相像。

    何止是容貌……恐怕前世这件事闹大后,妙慧也没明白外祖母和三舅舅到底是为什么而寒心。

    符婉儿叹了口气,“表姐,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去冒险。”

    妙慧似乎没听进去,只怔然看着半空。

    其实从符婉儿出现的那刻起,她便知道这事已成定局,几番挣扎,不过是找借口自欺欺人。

    “表姐,你今日也见过戚家人了,你扪心自问,三舅舅给你找的夫婿差了吗?子女犯错,父母生气难道是不应该的吗?你怎么能凭那点臆想就全然否定三舅舅的爱女之心!”符婉儿甚至想直接告诉她,哪怕他日姜家大厦将倾,唯有戚家护你无恙,到那时你才明白三舅舅对你的用心良苦!

    她压住想要骂醒她的冲动,强硬地拽着她往回走,“你回去休息,我去见二表哥。”

    两人回到营地,不知是冷还是怕,妙慧一直抖个不停。符婉儿将她塞进被窝里,走前轻声道:“不管如何,你永远都是姜家的女儿,可比我有福气多了。”

    她没等天亮,连夜去找了姜宏轩,多亏晏淮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姜宏轩见到她很意外,却没有责怪她的莽撞,开口就问,“出什么事了?”符婉儿撇去韩凤尧等无关人员,捡要紧的快速把事情说完。

    姜宏轩沉默了会儿,抬头冲她一笑,“表妹做的很好,妙慧得谢你。”

    符婉儿略松口气。

    姜宏轩沉吟,“这事我会看着办,你不用担心。”温煦的目光骤然一厉,“永昌侯府,苟延残喘这么久,皇上还是太仁慈了些。”

    符婉儿宛如找到主心骨,心神大安,不由捏紧拳头同仇敌忾,“哼!揍死那个猪头!”

    姜宏轩不禁莞尔,难怪这么讨老祖宗喜欢,又见她突然忐忑起来,瞅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姜宏轩好整以暇。

    “四表姐很怕让三舅舅失望,二表哥能不能……”

    姜宏轩了然,“你二表哥还是有些能耐的,这事我自行料理,你回去告诉妙慧,父亲和祖母那里不会说她一个字。”

    符婉儿长舒口气,二表哥能掏心掏肺为宏拓传道受业解惑,便有足够的胸襟替妙慧解围,她没找错人!

    她连忙回去把姜宏轩的承诺告诉妙慧。

    妙慧听完仍是抱着膝头沉默不语,只眼泪不停,符婉儿陪了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符婉儿累得不省人事,妙慧悄悄替她捻了捻被子,转头便告诉宫女说身子不舒服要回家,得到消息,姜宏轩亲自过来接她,又送了一段路。

    嫡庶兄妹两人聊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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