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下)

    宴上气氛凝重。

    幔帐内一道又一道游刃有余的指令传出。

    先是营地半数的护卫军被派往皇上所在的猎区救驾,随后分出两支护卫军将宴会场团团包围,余下护卫军则分散搜查营地内部。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辛苦诸位随本宫一起原地静候,等闲不可离席。”昭贵妃的声音别具威严。

    符婉儿暗暗心惊,唯有此等手腕和心术,才能直逼中宫,一手造就汪氏一族如今大半的辉煌。

    心头不免蔓延出几丝焦虑,那日主动上门试探之举,实乃数日以来辗转不安的情绪破口,到底有些莽撞,若真叫这位喜怒无常的贵妃娘娘记了一仇,会不会自找麻烦?

    重生一回,长了多少本事自己清楚,远不到能和昭贵妃斗法的时候,她可不是赵渥丹,即便是赵渥丹本人,尚在蜀中苦苦挣扎,恐怕也未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妙宁轻嗤一声,“还叫我们别怕,自个儿不也吓破了胆。”先前在符婉儿面前失了态,现下局势明朗,不由坐直了身,找补似的讽了一句。

    “够了你!”妙仪推了妙宁一手,又见符婉儿脸色确实不太好,反过来握住符婉儿道:“皇上安危不明,理应封锁消息,我们等着便是,谅她也不敢借机生事!”

    符婉儿慢慢松开眉头,冲妙仪一笑。

    -

    眼看天空硝烟弥散,亦有刀箭锵鸣的厮杀之声,蓝旗营众人纷纷调转马头赶往信烟所在,十二皇子一马当先,各世家公子紧随其后。

    走之前,韩凤尧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晏兄不打算去看看情况?”

    晏淮清理着弓箭上的血渍,不咸不淡道:“这点小麻烦,皇上身边的人手尽够解决,若说救驾之功,谈不上,若说争表现,没那个必要。”

    他扫了眼韩凤尧,“不过韩公子倒是挺需要的,绞尽脑汁才挽回点颜面,也是不容易。”

    韩凤尧能屈能伸,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谢晏兄高抬贵手。”转身离去。

    晏淮不再看他一眼,单手背起箭筒,转头看向另一片山林,眉头紧拧,最后脚踩马镫,风驰电挚地闯进了那片看似寂静的山林。

    一路而去,地面糅杂的雪泥里透出几分血腥味,越往里越浓郁。

    晏淮行速不减,耳目警醒,一手拽缰绳一手按弯弓,又约百丈远,只见枯木丛生的雪地里倒着数十具尸体。

    晏淮只扫了一眼,不做停留,继续往前。

    隐约听见搏斗之声时,一根约有两人合抱之粗的滚木拦在路中,其下压着几个护卫不知死活。

    晏淮纵马高高越过滚木,同时松开缰绳,取出铁箭搭上弯弓。

    双眼微眯。

    两箭相连飞射而出。

    两名刺客应声倒地。

    被救下的男人扶着受伤的手臂,抬头看向晏淮,虽感意外,但神情依旧从容。

    “本王欠晏国公府一个人情。”

    晏淮就坐在马背上,离得不远不近,“晏国公府可没有理由救您,不是欠晏国公府人情,是我晏淮以德报怨,品行太过高洁。”

    七王爷笑而不语,转头看向另一边。

    “七王爷!”

    姜衡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见此状况,倒没着急上前,而是吩咐手下,“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手下们散开,姜衡这才来到七王爷面前,一边检查其伤势一边道:“三哥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出事了。肩头的箭伤得尽快处理,否则有断臂之险,王爷,御前服侍的太医最精通外伤。”

    七王爷沉默不语。

    本不该久留却也没人赶的晏淮笑了笑,“猎区的护卫大半去了皇上身边,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极妙,看来七王爷的铁面无私着实把某些人吓惨了,宁愿冒险行刺皇嗣,也不敢叫七王爷和刑审司查上一查。”

    “我劝七王爷一句,当儿子的,别那么好面子,受了楞大的委屈,赶紧去当爹的面前哭一哭闹一闹,没准就把这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甩出去了。”

    姜衡面露苦笑。

    七王爷道:“本王总算明白父皇为何偏偏对你青睐有加。”

    晏淮也不在乎,“得,白费口舌,走了走了,没意思得很。”

    七王爷看向姜衡,“临平,又叫你为难了。”

    姜衡叹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回头了。”

    从前的七皇子一步步走到如今授爵封王,成为受人敬仰的贤王,他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自问无愧,唯独做儿子这件事,他好像永远也做不好。

    但偏偏皇家皇家,这君与臣,父与子,错综复杂,是非难断。

    -

    皇上龙体无恙,已在回营途中,消息传到宴会场,众人皆呼天佑吾皇,世家女眷们也终于能放心展露笑颜。

    符婉儿却一阵心慌。

    她死死盯着幔帐,方才一位头戴三山帽的大太监应召进入幔帐,至今未出。

    路过姜家女眷席位时,那大太监分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想起一个可能致命的疏漏之处!

    手心骤然攥紧,如坠万丈冰窖。

    不能急,不能急,她一遍一遍暗示自己。

    对方的目的,最差的结果,自己能挽救到什么程度,这些都要思量。

    而思虑过重,以至于小脸发白。

    妙仪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话音刚落,大太监走出幔帐,放声道:“带进来。”

    妙仪再顾不上符婉儿,转头看去,只见一年轻女子被两名内侍押送而来。

    符婉儿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是苏若若。

    苏若若也看见了她,但很快挪开视线,无力低着头。

    父亲大人,女儿此行凶多吉少,您的金龟婿怕是得等下辈子了。

    大太监道:“皇上遇刺,贵妃娘娘下令彻查营地之内的可疑人员,现在抓出一个擅闯围场行迹不端的嫌犯,竟是牵扯颇深。”

    大太监突然看向符婉儿,“符姑娘,你那日竭力维护嫌犯苏氏女,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大吃一惊。

    又两个内侍出现在符婉儿身后,强硬地拽起符婉儿,押到苏若若身边跪下。

    姜妙仪想拦,又被姜妙宁拦住。

    事到如今,符婉儿反而冷静下来。

    她高声道:“臣女冤枉,苏姐姐也冤枉。”

    幔帐内的声音无比冷漠,“何处冤枉?”

    符婉儿深吸口气,“臣女与苏姐姐在围场内相识结为朋友,见朋友有难才出手相助,并不是维护什么嫌犯。”

    大太监冷声道:“那符姑娘事先可知苏氏女是擅闯围场?”

    符婉儿看了眼苏若若,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但符婉儿不能说不,否则她保不住苏若若。

    所以毫不犹豫,“臣女知道。”

    大太监金刚怒目:“符姑娘秘而不报,是何居心?”

    符婉儿快速道:“臣女绝无不良之心!只是懵懂无知不了解围场规矩,以为苏姐姐走的人情世故的法子,来也有来的道理,竟没把这事当成大事。加之苏姐姐为人良善,才情绝佳,也不觉得是坏人,这才成了朋友。”

    朋友?

    苏若若不由侧目,不着急撇清关系,还要替她出头,傻了吗?却不知符婉儿想的是,若非她惹恼了昭贵妃,这点小事怎会被翻出来发作,到底是她牵连了苏若若。

    而冠以朋友之名,意味着两人名誉相连,她符婉儿福泽深厚,若得庇佑,她苏若若也能逃过一劫。

    大太监冷笑道:“想装傻逃过责罚,未免也太小瞧我大齐律例!”

    符婉儿咬牙道:“若说臣女与苏姐姐做朋友没有半点私心是假的,但这点私心也是为了皇上和贵妃娘娘。”她双手交叉贴额,匍匐跪拜。

    “苏姐姐在江南一带曾有才名,乃天赋异禀的大画家,落笔天成,栩栩如生,奈何苏家家风风严谨,以女子清白为要,才名不便远扬。臣女偶然遇见苏姐姐,想这等鬼斧神工不该绝世,便有心替她举荐,若能得到皇上和娘娘的认可,也是她和臣女莫大的荣幸。”

    苏若若深知这是保命之举,自然不会有异议。

    大太监犹豫不决。

    符婉儿紧跟着道:“娘娘若是不信,可请苏姐姐当场作画一幅。”

    大太监看向幔帐,“还请娘娘定夺。”

    过了半晌。

    “我皇家供养的画师不计其数,不缺你这位师出无门的朋友,抓捕刺客要紧,先押下去,听候审问!”

    内侍的手再次扣住苏若若的肩膀。

    一旦被带走,不死也得脱层皮。

    符婉儿以身去挡,自己却也被两位内侍反手钳住了臂膀,待要强行拖下去。

    姜妙仪再忍不住,站起身道:“没这么冤枉人的!”妙宁也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

    幔帐内道:“看来你们姜家几位姑娘今日是铁了心要与本宫作对了。”

    符婉儿看向妙仪,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不关你们的事!赶紧退下!”

    妙仪气得跺脚,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时宴会入口一阵骚动。

    “谁说不关她们的事?”姜既明沉稳有力的声音先人一步出现,符婉儿跟随众人看去,眼眶一热。

    姜既明表情严肃,“身为手足血亲,妹妹蒙受冤屈,当姐姐的岂能袖手旁观。”

    他侧身向后作揖,“皇上,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微臣的外甥女秉性纯良,绝非勾结刺客的歹人。”

    轻微负伤的皇帝从姜既明身后走出,随后是十二皇子及文武大臣。

    宴会场上跪如山倒,高呼万岁。

    幔帐内的倩影们也屈身行礼。

    待皇帝落座主位,数不清的内侍宫女拥护上前,更有数名白胡子花花的老太医问诊拿药。

    一时符婉儿、苏若若反倒无人问津。

    与各国使臣寒暄了一番后,皇帝才看向身边的首领太监,“长启啊,你来给朕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穿大红蟒衣的夏长启微微一笑,立马简明扼要、不偏不倚地将事情原委托出。

    皇帝笑了笑,“既是皇后和姜阁老的外甥女举荐的画师,朕岂能不过过眼。”

    符婉儿和苏若若如蒙大赦,都有些劫后余生的腿软。

    怎料昭贵妃又道:“臣妾担心皇上的安危,不得不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拿人,好歹严刑审问一番才可放心。皇上帮着姜阁老心疼外甥女,是不是也责怪臣妾得理不饶人了?”

    皇帝无奈一笑,“你又多心。”

    昭贵妃道:“皇上万金之躯,臣妾时时刻刻总要多心。”

    皇帝便有些为难地看向姜既明。

    又一人站了出来,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梁清河作揖道:“皇上,微臣在这里也想求个情,符丫头是微臣早早相中的儿媳妇,姜家家教甚严,她到京城这三年乖巧懂事,连门都很少出,交的朋友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虽然坏了些规矩,但说参与行刺,实在勉强。”

    符婉儿又羞又愧,不敢看人。

    皇帝刚露出几分笑容。

    十二皇子厉声道:“你们如此偏私,是不把父皇的安危放在眼里吗!往重了说,这可是弑君大罪!”

    皇帝皱眉斥道:“放肆!”

    昭贵妃也道:“焘儿,不得对两位大人无礼。”

    十二皇子脸色阴郁地退到一旁。

    皇帝似乎有些头疼,沉吟半晌,看向中间的符婉儿,刚要说话,目光一顿,“孩子,你过来。”

    符婉儿战战兢兢上前,火速抬了一次眼便低下头。

    皇上的容貌倒比两位皇子更出彩些,但许是国事操劳,双鬓斑白,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长许多,同时也更有不怒自威的帝王风范。

    光风霁月的母亲也会为帝王家倾心吗?符婉儿不敢确定。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大笑:“好你个晏淮,竟敢把朕的东西随手送人!他人呢,还不出来受罚!”

    符婉儿愕然看向腰间令牌。

    夏长启:“启禀皇上,晏三公子尚未归营。”

    皇帝大手一挥,“给朕找回来,朕遇刺之时也不见他来护驾,岂有此理!”

    夏长启笑着应下,招呼几个内侍前去寻人。

    手持弯弓身披银甲的少年公子姗姗来迟。

    带着山间风雪,越过众位大臣,大步来到皇帝面前,并排跪到符婉儿身边,姿态随性。

    皇帝指着符婉儿腰间的令牌,“你给朕解释解释。”

    晏淮始终没去看符婉儿,嬉皮笑脸道:“小臣家里的令牌太多,随手送出去几个,竟不知这块是皇上昔日赏赐之物,该打该打。”

    皇帝笑骂道:“好大的胆子,朕赏赐的令牌你还瞧不上眼了,竟敢与那些破铜烂铁混为一谈!”

    晏淮道:“比起皇上今年赏赐的宝贝们,小臣确实不大瞧得上眼了,总得给家里腾点地方不是?”他摇头叹了口气,“皇上若是后悔,小臣这就厚着脸皮向符家妹妹讨要回来,再还给皇上便是。”

    皇帝踹了他一脚,“小兔崽子,没大没小!”

    君臣笑闹之时。

    幔帐内再无言语。

    十二皇子盯着晏淮的笑脸,难掩嫉恨。

    符婉儿膝盖酸痛,强忍泪水。

    他来了身边后,她才想起来委屈。

    皇帝终于又看了符婉儿一眼,“夏长启,扶符姑娘回去,别冻着了。至于这位小画师,验明身份即可,不用小题大做。”

    随后该散的散,宴会总算步入正轨。

    行酒过半,皇帝问了一句,“老七呢?”

    夏长启这才告诉皇帝,七王爷狩猎遇猛禽不敌,手臂负伤,已先行回营帐休养。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

    入夜,贵妃帐内仅留一盏灯火。

    “如何?”昭贵妃手持一根银簪轻轻搅动手炉。

    云梢道:“娘娘放心,皇上回营之前借着那番‘搜查’已经处理干净了。”

    昭贵妃冷哼一声,“一群废物,枉费本宫一番暗示,白给的机会都抓不住,活该他们被老七查死。”

    云梢道:“娘娘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再多皇上会起疑的。”

    昭贵妃低低一笑,“罢了,还是有点意外之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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