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上)

    冬狩最后几天,昭贵妃突然传出身体抱恙的消息。

    纵然立场各异,各后宫妃嫔、世家闺秀仍是蜂拥而至,送药的送药,问安的问安,万不能落了礼数。

    姜家也不例外。

    “请姑娘稍事休息。”宫女将符婉儿带进主营帐旁边的小帐篷,随后自行退下。

    符婉儿抬眼一看,里面已经挤了不少人,还有最近新交的两个朋友,相视苦笑一声,皆是不敢多言。

    说是前来探病,但贵妃娘娘肯不肯赏脸见她们一面还难说,得等宫女通传后才知道去留,在此之前,只能干等。

    不过能进帐篷的人已经算是待遇尚好,若是其他小官小门户的,留下东西立马就得走,甚至来没来过,根本不会被昭贵妃知道。

    难怪妙仪一脸如丧考妣,活像要英勇就义的模样。

    这活本该是她的,但符婉儿另有考虑,便主动提出替她走这一趟。

    妙仪感动坏了,当场放话要把今年的压岁钱分符婉儿一半,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横竖走个过场而已,谁去都一样。

    两个时辰过去。

    身边来来去去,大部分人都没能被昭贵妃召见,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忿忿不服。而符婉儿始终没有得到示下,全然被遗忘了一般,枯坐到最后,帐篷里只剩她一人。

    若是别人,恐怕会觉得倍感羞辱,更冲动点的或许会直接甩袖离去。

    但符婉儿一直稳稳当当地等着,双手交叠放于腿上,白底折枝花卉月华裙的裙面没有一丝多余褶皱,发间的鎏金点翠蝴蝶簪也无分毫波动。

    “符姑娘。”

    直到一位脸生的宫女终于出现在门口,巧笑盈盈地看向她,“娘娘有请。”

    她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半是了然半是警惕。

    果然,这些日子以来感受到的异样并非自己的错觉。

    昭贵妃确实对她别有用心。

    除开那块正中下怀的紫英石和那盒口感不一的糕点,其余来自昭贵妃的打赏符婉儿也暗中比较过,无一例外地和妙仪她们有差别。但这些差别只在细枝末节处,非自己不可查,非细心不可查。

    前世的符婉儿整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浑浑噩噩,才会毫无意识。

    这次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端倪,却怎么也想不通昭贵妃的用意,哪怕这些举动看上去并无恶意,她还是隐隐不安,少不得亲自来探一探虚实。

    不管好坏,至少心里有个底。

    这次探病的机会来得正巧,混在人群里,不打眼。

    她收敛心神,低头跟随宫女进入主营帐,门口两边值守的小宫女放下门帘,行至帐中,只觉温暖如春,异香扑鼻。

    余光微扫,便看见两座精美的香炉升起缭缭熏烟,香味时浓时浅,与上次领赏时闻到味道又有不同。

    昭贵妃爱香,不是鲜闻。

    她跪下行礼,“臣女符婉儿,敬叩贵妃娘娘金安。”

    昭贵妃斜支着手,倚在铺了紫貂毛皮的软榻上,看着符婉儿许久不出声,直到符婉儿额头热出一层薄汗,才似笑非笑道:“你可比你母亲有规矩多了。”

    符婉儿心下一惊,难道是因为母亲?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即便母亲和昭贵妃有交集,恐怕也是交恶的那种,怎么可能反过来向她示好。

    昭贵妃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还好不像你母亲,不然本宫可不想见你。”昭贵妃笑道:“云梢,扶姑娘起来,赐座。”

    云梢正是方才请符婉儿过来的宫女,乃昭贵妃的贴身宫女之一,听命扶起符婉儿,“符姑娘请坐。”又示意其他宫女呈上瓜果糕点。

    符婉儿瞥了眼十五格装的攒盒,心头一动。

    云梢指了指盛放糕点的那几格,笑道:“姑娘尝尝这个点心,是专门从宫里带出来的,娘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符婉儿依言拿了一块,默默吃完,起身看向昭贵妃,“多谢娘娘近来的厚爱和照拂,臣女不胜感激。”

    昭贵妃笑而不语。

    符婉儿又道:“臣女此次前来除了代表姜家向娘娘问安,自己也想尽一尽心意。”

    “哦?”昭贵妃放下手,微直起身,颇有兴致。

    符婉儿从善如流道:“臣女自幼体弱,所谓久病成医,也略知些药理常识。听闻娘娘是不服野外水土,头疼脑热,疲倦成疾,臣女想起一套苏州老家的按压指法,或能缓解一二,若娘娘不嫌弃臣女粗鄙之身,臣女自当效劳。”

    昭贵妃微微一笑,只低头去摆弄新染的指甲。

    云梢去到昭贵妃身边,笑道:“姑娘未免也太小瞧随行的太医们了,即便太医不成,还有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姑娘有孝心是好事,但法子用错了,再有孝心也觉着敷衍。”

    就知道没那么好对付,符婉儿暗暗咬牙。

    昭贵妃眉毛微扬,不悦道:“怎么跟姑娘说话的?”

    云梢捂嘴一笑,向符婉儿欠了欠身,“奴婢知道姑娘人好,说句玩笑话,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昭贵妃摇摇头,“怪本宫平日太骄纵你。”

    主仆俩一唱一和间就给了符婉儿一番敲打。

    符婉儿只得继续装傻,赧然道:“臣女没什么本事,好不容易能有点能孝敬娘娘的手艺,还冒犯了云梢姐姐,实在惭愧。”

    昭贵妃伸出手欲要起身,云梢立刻弯腰扶住。

    符婉儿眼眸低垂,只见一双锦绣如意纹的翘头鞋鞋尖停在自己面前。

    昭贵妃轻叹一声,“傻孩子,本宫在宫里有成百上千的人伺候,不缺你那点手艺。”她意味深长地笑道:“若说你真能为本宫做点什么,深宫寂寥,多个贴心人陪本宫说说话才好。这花儿一样年纪的女孩,本宫看着就欢喜,奈何你几个表姐嫌弃本宫的韶华宫寒酸,总也不肯来,就不知你有没有这份心了。”

    符婉儿宛如被一条美艳至极的毒蛇盯住,浑身僵硬,声音却还是极力放软了道:“幸得娘娘抬举,臣女受宠若惊,只恐见识短浅,还得向皇后娘娘和外祖母多学学规矩,方配得上与娘娘作伴。”

    帐内针落可闻。

    昭贵妃笑容尽失,一个小小的孤女,假以辞色这么久,还不见好就收,真当她很有耐心吗?

    柔媚的调子霍然变冷,缓缓道:“本宫还有块成色极好的南红玛瑙,看来你是不打算要了。”

    符婉儿再次跪下,“臣女不敢!”

    不敢不要,还是不敢要,昭贵妃心知肚明。

    符婉儿看不到她的眼神是何等凶厉,却还是不由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

    看似活泼俏皮的云梢也早已收敛表情,一派卑谨。

    不知过了多久,昭贵妃不咸不淡道:“三年而已,你对姜家倒是忠心。可恨世人对本宫误会颇深,姜家作为大齐百年功勋世族,本宫从无半点不敬之意,何至于如此忌讳与本宫来往。”说着想起什么,突然又笑起来,“本宫错了,有一点你还是挺像你母亲的,都一样傻!姜老太太狠心把你母亲丢在苏州十几年不管不问,致使你母亲郁郁而终,你竟然还这么向着姜家。”

    她弯下腰轻声在符婉儿耳边低语,“可孩子你知不知道,若非姜老太太为了保全你二姨母的前程逼嫁你母亲,你合该是个皇家命的。”

    符婉儿脑子轰然乱响。

    皇家命?

    刹那联想出诸多可能,心里翻江倒海,脸色也一阵白一阵红。

    昭贵妃十分满意她的反应,幽幽一叹。

    “回去好好想想吧。”

    云梢亲自将符婉儿送了出去。

    “姑娘不用害怕,咱们娘娘绝非谣言里的那种恶人,是实在喜欢姑娘,又怕姑娘为难,想私下同姑娘亲近亲近罢了。”

    符婉儿表面已经镇定下来,“姐姐说笑,我岂敢疑心贵妃娘娘的为人,外祖母和舅舅们从没有这样教过我。”简单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至于云梢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会信。

    目前看来,昭贵妃分明是想笼络她当姜家的叛徒,就因为她不姓姜。

    对此她只觉荒谬,一个内宅小人物,昭贵妃笼络过去又有何用,恶心姜家吗?更何况她从未想过要去做不利于姜家的事,哪怕是前世真的对姜家有怨的时候。

    可那时糊里糊涂的,她自以为和昭贵妃毫无交集,会不会其实也着人利用过。想及此,一阵心焦气躁,某些念头也跟着压不住冒出头。

    皇家命……逼嫁……

    母亲与姜家决裂的原因在姜家是绝对的禁忌,后来进门的媳妇、出生的小辈毫不知情,更不敢瞎打听。

    前世符婉儿但凡露出半分试探之意,就会被秦嬷嬷严厉呵斥住。

    倘若昭贵妃的话尚有几分真,母亲被迫嫁给父亲她信,但说母亲曾想入宫与自己的亲姐姐共事一夫?怎么可能!皇后娘娘看她这个外甥女的眼神分明满是疼惜。

    但那几分愧疚又是从何而来?

    符婉儿猛地一闭眼。

    不行,不能因为几句未经证实的话就如昭贵妃所愿乱了心志。

    这边云梢已经回到昭贵妃身边复命。

    昭贵妃淡淡道:“还不算太蠢,差点以为她永远察觉不出本宫的用意呢,胆子也不小,竟敢直接找上门来。”

    云梢低头道:“可惜油盐不进,怕是无法听命于娘娘。”

    昭贵妃冷哼一声,“不能为我所用,是她没福气。”仰头思量半晌,“你说她对姜家感情如此深厚,那姜家待她又如何?姜老太太当初舍得下姜语山,如今舍得下她吗?”

    不待云梢作答,昭贵妃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至始至终一片冷漠,“试试就知道了。”

    -

    冬狩结束的前一天,围场举行了最后一次声势浩大的围猎,部分受邀的高官女眷陪同后宫妃嫔早早落座宴会场恭候皇上凯旋。

    一开始气氛甚好,留守的文官与各国使臣对幔帐内的昭贵妃百般吹捧,还有各色奇珍异宝进献,大家全当看个热闹打发时间,后面久不见旗营回归,慢慢便有些坐不住。

    姜家女眷的席位仍旧靠前,妙仪勉强维持着坐姿,低声抱怨,“怎么还不回来,肚子都瘪了!”

    妙宁也坐得难受,“他们在外面浪得尽兴倒把我们拘这儿憋屈。”

    符婉儿扫了眼前方的幔帐,里面仍是一片欢声笑语,又看向远处的山峦,轻声道:“应该快了。”

    像是为了印证符婉儿的话,丝竹声乐中,宴会入口突然闯入一个神形涣散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扑通跪下,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皇上遇刺!”

    场上众人哗然变色。

    幔帐内倏然一静。

    姜家三个女孩紧紧靠在一起。

    妙仪妙宁面露惊慌,唯有符婉儿临危不惧。

    她反过来牵住两个姐姐的手,“别怕,营地留有大量护卫军驻守,我们不会有事的。那位内侍周身无恙,只是来传消息的,既然还能传出消息,说明前方情况尚且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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