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宴(上)

    从大觉寺回来没几日,殿试放榜,姜宏远的好消息再次传回姜家,竟是比会试还要考得好,十六名的二甲进士,虽仍是差了姜宏轩一等,但也是实打实可以光宗耀祖的好成绩了。

    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当晚便做主在奉欣堂设宴,全家大小一起吃酒庆贺。

    至于容氏还想择日大摆流水席狠狠风光一把的念头,姜老太太这次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示意小崔氏可以去帮忙筹备。

    容氏对此乐见其成,一口一个“好侄儿媳”的对着小崔氏敬酒道谢,前后态度可谓天差地别。符婉儿看得明白,无非是想求姜宏轩在选馆的时候帮忙疏通关系,好让姜宏远顺利选上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小崔氏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不用五婶说我们二爷也知道的,都是一家人,哪儿有不帮忙的理。”心底指不定怎么腹诽。

    不过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姜老太太也对姜宏远说:“你有什么想法,直接找你二哥商量,读书那套在官场里不定管用,千万别闷在心里头瞎琢磨,家里现成的人脉不用白不用!”

    姜宏远笑着应下,姜宏轩含笑点头,兄弟俩事后自有一番长谈不提。

    另一边算上淳哥儿在内的七个小辈,具围在妙宁身边,听她扬眉吐气地说起昨天在街上撞见石家大房搬家,她故意朝石嘉卉的马车迎面撞去,还倒打一耙说石家的马车撞了她,非要石嘉卉下车给她磕头道歉一事。

    “你们是没看见她当时恨不得咬死我的样子,可笑,还当自己是侯府千金呢!石家上百年的侯位都折在她的好父亲好哥哥手里,活该她受的!”

    这两日的妙宁过得极为痛快,自家哥哥高中进士不说,死对头还倒了大霉,石家降爵为伯,大房被贬为庶,另由二房袭爵,可谓再无出头之日。

    听罢,宏澈笑骂她趁火打劫是小人行径。

    宏拓和妙慧默默吃酒都没搭话。

    倒是妙仪皱眉说了她几句:“你可消停些吧,石家现在这么多人盯着,你冲上去凑什么热闹。不用你出手,多的是人替你出恶气,何必染那一身腥!别忘了,这次可是我父亲和五叔牵头弹劾的石家大房,原是有理有据的事,你这么一搅和,倒像是我们仗势欺人。”

    这也是符婉儿的心里话,不过看妙宁不以为然的表情,妙仪的话尚且听不进去,更何况她的,也就没去讨那个嫌。

    晚间尽过兴,大家高高兴兴地散了,妙慧给符婉儿递了个眼神,符婉儿心领神会放慢脚步,借口醒酒,改道去了琅园的流水桥。

    她站在桥上看了会儿月亮,身后很快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笑道:“这阵子家里可有的热闹了,听二表嫂的意思,还想带着表姐一起去给五舅母帮忙。”

    妙慧走到她身边,颔首道:“嫂嫂是个有心的。”对于待嫁女子来说,这无疑一个实操大型家宴的好机会。

    妙慧沉吟半晌,又道:“嫂嫂持家有方,我相信也不会亏待宏拓的。”

    符婉儿含笑点头。

    姐妹俩并肩而立,共赏明月,月色之下是两张些许相似的秀美面庞。

    妙慧转头看向符婉儿,“我还欠表妹一句谢谢和道歉,那日我失了心智,险些酿成大祸,表妹好心劝阻,我却口不择言,伤了你我的情分。”

    符婉儿轻轻摇头,“都过去了。”

    妙慧道:“我那位奶娘已经从石卓磊手里救出来了,二哥说她病得很重,得寻个气候怡人的地方温养,我答应二哥不再见她。”

    “父亲和祖母全程没有过问,但我猜至少父亲是知情的。”她忽然自嘲一笑,“这么多年我苦心经营,不争不抢,永远做一个有分寸、明事理的女儿,为的就是不想叫父亲觉得我和宏拓也是一个坏女人生出来的坏种。可惜我装得还是不够好,一边想抱紧姜家这颗大树,一边又放不下对生母的那点念想,最后竟被一个小人绊住了脚,越陷越深成了笑话。”

    “就如二哥承诺的,父亲连个脸色都没给我看过,更没说我一个不字,母亲那里也被他瞒得很好,今天还在为我的婚事操心。可是……”

    自诩聪慧的姜四姑娘却露出几分迷惘,“我这心底却莫名盼着父亲能像骂妙仪那样骂一骂我,甚至也罚我几个板子,让我也哭一哭闹一闹,毕竟,难得任性一回不是?”

    符婉儿听得一叹,但愿妙慧的心结能慢慢解开,不要再重蹈前世与姜家渐行渐远的覆辙。

    -

    这边五房一行人回到鸿鹄苑,容氏把妙宁撵回屋睡觉,又撇下姜宏远小两口追着姜既卿去了书房像是有事相商。

    段云诗看了眼姜宏远的侧脸,十年寒窗终得圆满,一向沉稳内敛的丈夫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昂,负手仰望夜空,踌躇满志。

    段云诗道:“三爷回屋吧,我让他们提早备了醒酒汤。”

    姜宏远笑道:“我没醉,只是高兴。”向段云诗伸出手,“一起走走。”

    比起惊喜,段云诗竟是迟疑了一下,才略带羞涩地把手放了上去。

    夫妻俩携手慢步于庭院,下人们识趣退开没去打扰,姜宏远很少这么外放,大抵是心情太好的缘故,牵了一会儿手,又把段云诗搂进怀里,“这几天要孩子的事咱们可以抓紧了,免得母亲催你。”

    段云诗低低应了一声,侧脸靠在他怀里看不清脸色。

    就这么温存了一会儿,她突然仰头,“三爷,我和母亲在广济寺为姐姐供奉了牌位和几盏长明灯,三爷可愿意抽空去看看?”

    姜宏远手臂一僵,慢慢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审视。

    “这是你的打算还是岳母的打算?”

    段云诗先是几分紧张,“是我求的母亲。”开口之后语气慢慢放松,“我姐姐生前纵然有诸多不是,但改不了她与我血脉相连的事实,我不愿她在九泉之下连个诵经的人都没有。”脸上甚至浮出几分愤慨,“石家大房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姐姐到底也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在他们家受尽折辱不说,到死连块正经牌位都不肯供。”

    在姜宏远眼里,妻子心思单纯不擅伪装,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说明是真的放下了对他和云熙的芥蒂,神情便重新缓和起来。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能有这份心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石家大房如今身败名裂,我只怕你掺和进去,会招来非议。”

    段云诗道:“三爷放心,我事先问过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点了头,我才敢让我母亲去操办的,广济寺那边也全程都是我母亲出面,我只是顺路去上过两次香,行事隐秘绝无外人知晓。”

    姜宏远点头:“母亲那里你怎么说的?”

    段云诗面露难色,“婆母对我姐姐成见颇深,老太太让我暂且瞒着,说横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姜宏远沉吟不语。

    段云诗望着他的脸色,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以容氏的态度为先,但现在么……

    “既如此,你替我再点一盏长明灯便是。”姜宏远很快做出了决断。

    段云诗怀着复杂地心情问道:“三爷不亲自去一趟吗?”

    姜宏远转过身,“你娘家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现在正在风口上,万一被有心之士看见大做文章,对我们全家都不好。”

    段云诗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她那可怜的姐姐心寒。

    背对她站着了一会儿,姜宏远大步往前,“回去吧。”

    两人回到卧房换洗,随后上床就寝,本是相安无事,谁知待到夜深,忽闹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床帘拉开,守夜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段云诗红着脸去了屏风后,很快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来,刚坐到床边,另一个丫鬟呈上助孕的补药。

    段云诗看了一眼,却没去接,转头看向靠床假寐的姜宏远,试探开口:“三爷,我能不吃这汤药了吗?”

    姜宏远睁开眼,眼角眉梢还带着几丝云雨之后的愉悦,“为何?”

    段云诗轻咬了下唇,“吃这么久也不见效,许是缘分未到,再则颖姐儿还小,再怀一个,我也怕照顾不过来。而且三爷刚刚入仕,肯定少不了应酬,家里总要有个人帮衬的。”

    姜宏远不由多看了段云诗一眼,他的妻子好像终于成熟了,学会为自己打算了,虽然手段尚且笨拙,但无论是主动提起云熙,还是夜里的主动承欢,至少都取悦到了他。

    不想怀孕的理由也是因为想帮衬他,还算合理。

    他道:“你停了药,母亲怕是不会高兴。”

    段云诗垂眼道:“我一切听三爷的。”

    果真聪明了。

    姜宏远想了想,“是药三分毒,你不想吃就不吃了吧。”

    旁边的丫鬟听了,立刻把药端了下去。

    段云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我去看看颖姐儿睡得怎么样了,三爷也尽早休息吧。”

    “以二哥的能耐,助我进翰林院没有问题。”姜宏远突然说。

    段云诗停住脚,眼睛微亮,“那我先恭喜三爷了。”

    姜宏远却道:“二哥在翰林院很受器重,上上下下无不称赞,你觉得我进去了,他们还看得见第二个姓姜的人吗?”

    段云诗心头一震,小心翼翼道:“我没有三爷的见识,只知道两兄弟在一处相互扶持,三爷总不会太辛苦。”

    “二哥已经帮我够多了。”姜宏远目光炯炯,单手虚握成拳,“况且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怕辛苦,怎么能一辈子靠别人!京城虽好,却成全不了我的抱负!”

    段云诗立马露出敬仰的表情,心里却一阵后怕,若不是那日符表妹的话点醒了自己……

    事后去到颖姐儿住的厢房,段云诗叫退奶娘,转头就吩咐贴身丫鬟,“赶紧把药给我。”丫鬟呈上药碗,黑乎乎的药汁苦得冲鼻,段云诗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

    丫鬟担忧道:“避子汤乃阴寒之物,奶奶非喝不可吗?”

    段云诗摸了摸熟睡中的女儿,“你方才也听到三爷的话了,明摆着是存了外放的心思,所以在三爷的选任结果下来之前,我绝不能有孕,否则三爷上任之日,我肯定会被婆母以养胎的借口强行留在家中。不是我不愿意孝敬公婆,只是三爷一个人在外面变数太多,我不敢赌。哪怕我生下儿子,但如果没有养在身边,谈得上什么父子之情?而且三爷身边总要有人伺候,不是我,就是从后院那群莺莺燕燕里选一个。我也就罢了,他睡在哪个女人屋里我早就不在意了,但那些个女人也有了他的儿子呢?届时我的儿子还有颖姐儿该怎么办?”

    丫鬟震惊得无以复加,“奶奶几时想到这些……”

    段云诗抿了抿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跟着我一起受委屈。”

    一个月后,段云诗一语成谶,朝廷的任命书下来,姜宏远被外放去了武昌府任知县。

    整个姜家除了来安居和奉欣堂,无不惊讶。特别是容氏,惊讶之余还有愤怒,因为这件事姜宏远全程瞒住了她,还抢先说服了姜既卿,让她一点阻拦的余地都没有。

    消息刚出来的那两日,符婉儿闭门在家都能感受到鸿鹄苑的动荡,听说姜宏远被容氏指着鼻子骂了一晚上,各种“不孝”“翅膀硬了”“没良心”之类的话,姜宏远跪在容氏房门外,从晚上到白天一声不吭,硬生生把容氏磨没了脾气。

    可这脾气刚消下去没多久,容氏又发现儿媳妇竟然偷偷把补药给停了,差点一口气厥过去。容氏会忌惮羽翼丰满的儿子,但对对段云诗可就不会轻易放过了。

    具体使了什么手段符婉儿不清楚,反正再见到段云诗,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也全是强颜欢笑。

    不过木已成舟,容氏到底是没有理由强留段云诗了,符婉儿觉得自己难得做了件好事,正开心呢,李觅盯着她道:“三奶奶性子温吞,向来对五夫人唯命是从,突然这么有打算起来,想必是高人指点。”

    符婉儿心虚得差点把嘴里的酥酪喷出来,“三表嫂只是反应慢了些,又不傻,这种事稍微想想就通了,哪里要什么……高人。”

    李觅没好气道:“姑娘可怜三奶奶在五房的处境,暗地帮了多少次,真当我不知道?”

    符婉儿讪笑道:“都是一些小事,没人会在意的。”

    “姑娘的善心要多用在自己身上。”李觅无奈摇头,“我不是责怪姑娘,只是姑娘有没有想过,五夫人若知道是姑娘你在背后唆使三奶奶,会不会迁怒于你?三奶奶现在再委屈,陪三爷上任之后也算暂时跳出火坑了,但姑娘你,可还要继续在姜家住下去。”

    符婉儿道:“三表嫂不会乱说的,我当时也只是顺口提了几句,并未把话说明。”

    李觅道:“三奶奶不会乱说,但家里就她一张嘴吗?有些话只有烂在自己嘴里最安全。”

    符婉儿举手保证,“婉儿知道了,以后做事一定会再想长远些。”

    李觅却没看出她长了多少记性,轻叹一口气,“傻孩子,能拿捏一个女人的地方可太多了,你帮得了这儿,帮得了那儿吗。”

    符婉儿还没来得及深想李觅的话,就接到了门房送来的名帖,来自工部都水清史司鲁家。

    “哪个鲁家?”她还奇怪,打开名帖看见上面落款的苏若若,立马笑着让红萝拿笔来写回帖。

    原来是苏若若想择日入府拜访,先递了帖问符婉儿什么时候得空,毕竟姜家的门槛太高,也不是想进随时都能进的。

    符婉儿很高兴能再次见到苏若若,又想过不了几天家里就会办庆功宴,便顺便在那天请了苏若若一起来凑热闹。

    -

    虽然姜宏远没能如容氏所愿选入翰林院,但是二甲进士也够容氏长脸了,庆功宴加上践行宴一起,办在在姜宏远赴任的前两日,几十桌流水席,人声之鼎沸,是姜家近五年都没有过的热闹。

    “婉儿,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带我去五夫人跟前送个礼。”

    角落里,姜及娣面带惭愧地站在符婉儿面前,艰难地把话说完,手里提着出门前母亲再三叮嘱要亲手送给容氏手上的贺礼。

    符婉儿看出她的难堪,柔声道:“五舅母今天可是个大忙人,别说是我,现在妙宁怕都插不上嘴呢。不过你放心,等第一轮席过了,我找准机会就带你去,这种好事我断没有拒绝的理,你送礼,我跟着去露脸,五舅母还得谢我呢。”

    姜及娣神情一松,刚要笑,“谢——”

    “姑娘。”阿若小跑过来,看了姜及娣一眼,又看向符婉儿笑道:“苏姑娘来了。”

    符婉儿笑容灿烂:“快快有请!”转头挽起姜及娣的手,“走,一起去迎迎,也给你俩引荐引荐。”

    姜及娣早听符婉儿提起过苏若若这号人物,因她商贾出身没怎么在意,没想到符婉儿居然还邀请了她来吃席,还很喜欢她的样子,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

    便一路都在想,不知是怎么个粗俗的下九流,不过用些奇巧淫技哄住了符婉儿,姜家这种上流宴会,她也真好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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