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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母找刺装傻充愣

    一路没停,赶在日头将要落山时进了城,若是耽搁些,城门一关,他们今日可就得在城外头风餐露宿了。

    埕县余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后来败落了改经商,余家外祖父自恃读书人,不将从商者看在眼里,也不肯承袭家中旧业,非要科考入仕。怎奈生不逢时,先帝在位延续前朝制度,明文规定凡是从商者不得从政,直到当今官家继位,革新制度,如工商杂类人等,只要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便也可以与其他人一同参加科举考试。

    可惜余家外祖父命不长久,没有熬到那一天,就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留下年轻的妻子和稚子于世。自余家外祖父逝世,余家家业总遭人惦记,族人常欺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是余家外祖母凭一己之力保住家产,又辛苦操持家务将家中儿女抚育长大。

    在林知繁眼里,余家外祖母也算是个奇女子。夫婿生前不靠谱,整日与小妾吟诗作对,她不争不吵,静守一隅;夫婿死后树倒猢狲散,人人都来欺,她仍不卑不亢,风来面对,雨来不惧。

    只不过年纪大了后,她就开始深居简出,不喜人亲近,也不苟言笑。小辈的殷勤讨好,她也只是淡淡的,并无太大波澜。如现下,他们来到余家,踏进东跨院,前往余家外祖母居住的院子请安问候。

    林大郎携弟弟妹妹朝余家外祖母恭敬问安,谢过余家外祖母送的新年礼后,就安分退至一旁。余家二姨母的小女儿怡表妹,一见到外祖母就扑上去,笑容盈盈,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对外祖母的思念,余家外祖母淡淡地点点头,也送了跟林家兄妹几人一样的新年礼,并没有厚此薄彼。

    粗略聊了几句,她便让林太太和余家大姨母二姨母留下来,叫余家大舅母将其余人领去前院好生招待。

    余家外祖母半眯着眼,摩挲手上的佛珠,还未开口,余家二姨母便朝林太太兴致勃勃地问:“三妹妹,你家繁姐儿如今瞧着年岁倒是愈发大了,我原想着再有一年,便可吃着她的喜酒了。怎好端端的,这姻缘说没就没了?”

    林太太正帮余家外祖母按摩肩膀,听到这话时,手上动作一滞,她忍下心中的不快,回道:“没了便没了,这缘分强求不来。”

    余家二姨母又问:“莫非姐夫给繁姐儿寻得更好的婚事了?”

    “未曾。”

    “那你们不着急?”

    林太太淡淡回复:“该来的总会来,有甚好急的。”

    轻飘飘的几句话带过。余家二姨母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压低声音,继续追问:“听说是得了静王殿下的抬爱?妹妹和妹夫这是打算把繁姐儿往静王府送?”

    林太太这会彻底恼怒了,一双严厉的眼瞪向她,“这没证没据的话,二姐可要慎言!莫要玷了我家妧妧的闺誉,又污了静王的名声!若教有心人听了去,殿下要追责起来,二姐可否担得起?”

    余家二姨母闻言脸色一白,悻悻然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几句,“自家姐妹说悄悄话罢了,动不动就较真,这气性还是这么大。”

    余家大姨母因是庶出,自小就习惯了谨言慎行,其间更是端坐一旁不发言,本只当做是姐妹俩日常的拌嘴,没想到竟牵扯出静王殿下。她心中顿时惶恐不安,犹豫了几番,终于起身告辞。

    “我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想先回去休息,还望母亲与妹妹们见谅,明日我再早些过来赔罪。”

    林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可能无意间中伤了她,连忙上前挽留:“大姐姐留步,那些话是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没有针对谁,姐姐切莫因此介怀!”

    余家大姨母笑了笑,反扣住她的手,说道:“我未曾放在心上,三妹不必担心。今日舟车劳顿,我才想着早些休息。”

    林太太还想说些什么,余家外祖母已经开口让余家大姨母先行离开了。

    余家二姨母见两人惺惺相惜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没好气道:“不知道的还当你二人才是嫡亲的姐妹,我才是那个小娘养的。”

    余家外祖母只暼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你倒是嫡亲的姐姐,你看看你可有嫡亲姐姐的样儿。”

    她一噎,想说些话反驳却又找不到话,脑中又回想起往日种种,顿觉心中不平,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带着哭腔说:“阿娘这话倒叫我心寒了,我若不担着嫡亲姐姐的责,我何至于将心上人拱手让出。”

    林太太正要驳她,余家外祖母却按住她的手,抬眼问道:“当初三姑爷下彩礼请媒求娶的自始自终都是余家三娘子,与你何干?”这双深沉又令人敬畏的眼直盯着余家二姨母,她抽抽搭搭地哭声瞬间止住。

    见她无话可说,余家外祖母收回视线,继续捻佛珠,眉宇间多了几分冷淡:“此等蠢话日后休要再提!”

    次日一大清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东跨院去给余家外祖母请安,没一会儿便被打发出来了。

    林知繁住的地方是林太太未出阁前住的院子,院里的格局还是老样子,当年余家外祖父给林太太种的香樟树,如今已长成参天模样,可供人底下乘凉。院里的池塘还栽种有荷花,只不过现下还未到花期,只见几条鱼在游荡。

    她伸长脖颈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草鱼!

    “去年养的不是鲫鱼吗?怎么变成草鱼了?”

    负责庭院抛洒等粗活的丫鬟回道:“大娘子先前归省时,嫌池里的鲫鱼中看不中用,回去后就派人送了满满一缸鱼苗,府里除了姨老太太和三老爷的院,其他院里都改养草鱼了。”

    林知繁噗嗤一笑,这鱼养得多少带点私人恩怨啊!

    还未笑够,一道尖细的声音插入:“繁姐儿在笑甚,竟笑得如此欢快?”

    “二姨母安。”林知繁收起笑意,端正身姿,恭敬地问好。

    余家二姨母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十分热络:“都是一家人,不必时时作礼。快与我说说,方才在笑甚,竟教我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笑花了脸!”

    林知繁老老实实地回答:“笑这池塘去年养的是鲫鱼,今年改养草鱼了,这下大家有口福了!”

    余家二姨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凝滞了下,她不是很懂,养个鱼罢了,有甚值得笑的?且那鱼腥味重,她惯来不喜,提起来还有些反胃。

    她抿了抿嘴,又挂上笑脸,转移话题:“繁姐儿前些日子去看庙会了?你不是不喜欢热闹,怎忽然又喜欢上了?”

    林知繁从她的眼里读出不怀好意的八卦心,立马警惕起来。

    每次回外祖家,这个二姨母不是在找茬就是在挑刺的路上。之前她嫌林知繁人太呆傻,瞧不上,总喜欢找林大娘子的茬,结果回回都是叫林大娘子游刃有余地给挡回去了,还顺带从她这里挖了不少自家的料。余家二姨母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被坑了,暗自咒骂了好几句,便不再找林大娘子了。

    今年倒是反常,余家二姨母竟然找上她的茬了!

    林知繁一副乖巧的样子,张嘴就来:“二姨母误会了,我一直都喜欢热闹,只是从前身体弱,这才没得去。”

    余家二姨母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但见她眼神清澈,不似作假,又满面笑容地问道:“你与那李家郎君婚姻既已作罢,如今可有同其他人家议亲?”

    林知繁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二姨母想给她介绍亲事?她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旋即将头微微低下来,佯做羞怯模样,并不回答。

    谁料这余家二姨母竟愈发欣喜,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林知繁看着她那般,有点害怕,想把手抽出来,结果被反握更紧。

    林知繁试探地问:“二姨母若是有话可以好好说,只不过能不能先把手放开?”

    “瞧我这记性,聊着聊着就给忘了,手没捂坏吧!”余家二姨母先摩挲了几下,方才放开她的手,登时一股气流直涌上来,震得她发麻。

    余家二姨母笑眼眯眯的,凑近小声地说:“你同静王殿下几时好上的?”

    这下林知繁彻底明白了,原来搁这候着呢!

    “新房?二姨母家买了新房?”林知繁佯作疑惑抬头,不一会儿,便恍然大悟似的笑道:“恭喜二姨母,贺喜二姨母,喜得新房!”

    余家二姨母嘴角一抽,耐着心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声量稍大了些:“不是新房!我是问你同静王,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林知繁面上仍旧是疑惑不解,她停下来思索了好一会,才认真地回道:“二姨母,我实在想不出你家新房几时能喝上,不如您回去与二姨夫再商讨商讨?”

    余家二姨母脸上笑意顷刻间俱无,她盯着林知繁的眼看了会儿,嘀咕道:“我三妹妹那般聪慧之人,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她冷哼了声便离开了。

    林知繁眨巴了下眼睛,朝她的背影,十分诚恳的语气:“二姨母过誉了,我阿娘顶顶聪慧,我可比不得。”

    余家二姨母的脚步一顿,然后又疯狂地加快了步伐,仿佛后边有鬼在追似的。

    林知繁笑岔气了,发出一串鹅叫声。

    梅韵却气鼓鼓的,忿忿道:“二姨太太不安慰娘子丢了婚事也就罢了,竟信了外边的谣言,还来挖苦娘子!哼!”

    林知繁很快就止住了笑,揉了揉脸,道:“我饿了,咱们去前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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