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天，伏山·威尔都在实验城中找寻有关苏尔红和艾言尼的消息。

    伏山也见过艾言尼手上的飞轮，直觉告诉她，艾言尼应该不是一般人。从她上次便能挺身而出看来，如今苏尔红的命运想必也是同她紧紧维系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小心了，但再见到弗里德·泽菲科之时，还是生出一种做亏心事被发现的恐惧感。

    伏山是来送自己的资格鉴定报告的，密盒之中一张薄薄的纸片，决定了她的去与留。

    她将密盒递给弗里德后，便站回原处，阖上眼，深深屏息。

    弗里德没看她，只是按了按太阳穴，似乎这几天睡得不好，也颇有些头疼。

    他打开密盒，拿出资格鉴定报告。

    资料最末尾清晰的写着一句话：伏山·威尔因为人鱼实验失去了所有亲族，经过审查，她对【掌权者】存在一定仇恨情绪，建议不再聘用，并永久将其除名。

    弗里德反复看了多遍，明明是极易理解的，他也读得明白通透，却并没发话。再抬眸时，伏山还是闭着眼，也不知正想些什么。

    “伏山？”他轻轻唤了伏山一句，竟是柔和而染了几分温存的，听不出平时冷血的感觉。

    “泽菲科先生。”伏山立刻睁开眼，站得笔直，额前都浮起微薄的汗珠。

    她还是以为这是试探，甚至以为这又是这些人类的什么呢特殊伎俩，比如平静状态下的人鱼实验效果更好之类的。

    她也没想到，弗里德下一句竟是：“你的资格鉴定通过了，以后要专心工作。”

    “啊？好的，弗里德先生。”她一时情急，竟错唤出弗里德的名字。

    弗里德一时失神，将鉴定报告丢进碎纸机的动作也停滞住。

    伏山见他这幅样子，立刻就有些慌乱，“十分抱歉，泽菲科先生，我以后会注意的。”

    弗里德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轻咳了咳，方才又说道：“对了，我想你对这里多少是有些好奇的，还想问你有没有想去参观的地方。”

    “你和我一起吗？”伏山敏锐地意识到他又是在试探自己，但很快便发觉自己这样是有些不恭敬的，便又补充一句：“泽菲科先生。”

    弗里德自己还有别的工作，本是想让别人带着伏山去的。但听见她这样问，望着伏山晶亮的湛蓝色眼瞳，他也鬼使神差似地点点头。

    “我想去人体实验室，无论什么的都可以。”伏山说得十分坚决，眼中闪过冰冷而锐利的光。

    弗里德愣了楞，避开她锋芒必现的目光，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

    弗里德果真带了伏山去人体实验室，研究院里有很多都是关于特殊种族的人体研究，其中投入量最大的几个主要实验室就有人鱼研究院，那里的试验品全来自伏山·威尔的母族。

    伏山本以为他会将她带去那里，至少对于伏山而言，那会成为一种威慑。

    但弗里德却说：“这是日光研究院，专门研究沙漠城里的日光族，偶尔也掺杂一些月光族或是砾州族的研究。”

    “人体研究室，就是研究人体生理构造的吗？”走在前往研究院的路上时，伏山向弗里德问道。

    伏山平时总是很沉默，这时少有的多言使弗里德有些受宠若惊。

    当伏山侧过头望着他时，他是很有些紧张的，便掩饰性的咳了咳，轻声解释道：“其实他们不止研究生物体，也有研究历史文化和语言一类的。”

    既然都要求人使用世界通用语，为何还要装作大发慈悲地样子去研究别的种族语言，伏山只觉着他们愈发似自己所想那般可笑。

    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将头别向一边，去观察周围。

    弗里德小心地用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发现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他也皱起眉头，认真思考起来自己的不对。

    于是他们便就这样一言不发着，到了日光研究院。

    实验城没有休息日，因此不论是哪一日到研究院中，里面都有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

    一见【掌权者】进来，工作人员们都纷纷停下脚步，对他们两人施以【真理之礼】，弗里德则也回过，伏山跟在他旁边，也只能照做。

    这里往来人员太多，弗里德便低下头，凑近伏山，轻声说道：“这里人太多，我带你去里面的档案室。”

    “是，泽菲科先生。”伏山点点头。

    她只注意着眼前，没发觉弗里德小心观察着自己面无表情的侧脸。

    直到她偶然别过脸，迎面对上弗里德的脸。

    伏山首先是诧异的，立刻便思索起自己方才有没有什么举动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弗里德则是慌张的，连忙别过头去，岔开话题道：“已经到了。”

    望着弗里德上前检验指纹的背影，伏山一向毫无颜色的脸愈发凝重。

    他是在怀疑她吗？伏山不禁皱了皱眉头。

    弗里德转过身，递给她一杯拿铁，说道：“这个没那么苦，上次给你喝黑咖啡，你说太苦了。”

    伏山愣了愣，连忙收起方才的面色，接过弗里德递过来的咖啡。但她虽然拿在手上，却也并不饮用。

    不是怕苦，也不是不乐意喝咖啡，而是担心弗里德在里面下毒药。

    上次的事，没有得到任何处置，伏山到底是有些担心的。

    弗里德的忽然开口，打断了伏山细密钩织的想法，“你怎么不进来。”

    原来她刚才走到门口时，便已经停下脚步，并没继续向前。

    “不好意思，泽菲科先生。”伏山立马跟上前。

    “没事。”弗里德金光闪闪的睫毛微微垂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伏山总是向自己道歉。

    “泽菲科先生，您想参观什么，让我为您逐一介绍吧。”忽然走来的工作人员终于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拉回正轨。

    “不用，谢谢。”

    总是冷着一张脸，说些表客气的话，这是弗里德的一贯作风。研究院里的工作人员也都习惯了，没怎么停留，便折身离去。

    不等弗里德和工作人员交谈完，伏山自己已经走到一边观察去了。

    档案室存放的机密资料都藏得很好，摆放在面上的都是供领导参观视察，或是供给其他研究院拿取的。

    伏山·威尔的世界通用语学得并不好，文字上能看懂的也相对比较有限，这些资料上尽是一些专业词汇，很多都是她能看懂字，却读不懂意思的。

    难得找到自己能理解意思的，是一串数字：【95936】。

    “【95936】是什么？”等弗里德走到她身边，伏山·威尔才开口问道。

    对于伏山·威尔在甜品城的经历，弗里德基本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他们和【95936】认识的事。

    他也同样没打算隐瞒，直接回答说：“或许换成艾言尼·格鲁西，你会更熟悉一些。”

    伏山顿时怔愣在原地。

    艾言尼，她是中心实验城的改造人吗？那为什么他们会说已经抓到了她？

    弗里德猜到她的反应，对着资料自顾自解释起来：“【95936】是日光族中最成功的试验品，她接受的是59号实验【饥饿计划】，内容为在长达十五年的饥荒中找寻出耐性最强大的实验品。”

    伏山双手微颤地捧起一张艾言尼·格鲁西的相片，她真的一直都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呢，即便在过去恶劣的环境中。

    原来艾言尼和她的族人是一样的，也曾有过相似的无助、痛苦与挣扎。只是那时艾言尼从来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生活，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可悲的。

    很快，这种怜惜便成为了一种恨意。伏山碧蓝的双眼似翻涌起厚重的波浪，她不理解，凭什么弗里德·泽菲科能安然说出这些，同样是人，他就不会有哪怕只是一分一毫的亏欠吗？

    但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伏山压抑着盛烈的怒气，问道：“那她现在为什么不在实验室？”

    “属于她的研究已经完成了。政府批给她生活保障，想给她自由的生活，这是实验室的人道主义。”弗里德垂眸望着资料，轻声说着，仿佛是在倾诉。

    人道主义？伏山几乎是瞪大了双眼，好容易积存的理智也近乎被侵吞。

    她忍不住问出一句：“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弗里德被她质问得一愣，他的金色睫毛很长，到眼尾的部分相对更长些，不是很卷翘的那种，而是耷拉下来，垂在同样是向下的眼尾边。

    这种眉眼其实显得人很温柔，但伏山平时并没仔细看过，他也总是冷冰冰的，便并不觉着。现在也不知怎么的，竟看出些许的委屈来。

    弗里德呆愣了很久，才小声说道：“对不起，但这是规定。”

    规定，又是规定。但伏山其实很清楚，强者只会给弱者制定规矩，正是因为她现在不够强，才会任凭这些所谓的规矩欺压奴役、横行霸道。

    谈及艾言尼，她又不得不想起曾也同为【掌权者】的苏尔红。

    于是，伏山开口问道：“那苏尔红·笛福呢，他也同你一样看重规矩吗？”

    不料弗里德一谈及苏尔红，便完全变了脸色，寒声说道：“这个人是实验城的叛徒，以后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

    话一出口，弗里德便转过身走向门口，“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该回去了。”